張浩天道:“因爲我的另一半血脈,爲什麼?”
烏恩其又嘆了一口氣,才道:“其實塔塔羅部從忽必烈祖開始,就對漢人的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忽必烈祖更是按照漢人的制度建立了大元王朝,後來的子孫,都必須學習漢人的文化,這也成了塔塔羅部的傳統,一直保持在現在,你的父親,叫做哈丹昭日格,在我們蒙語中,是意志堅強的意思,受祖先的影響,他從小對於漢文化就很喜歡,在十八歲的時候,更是不顧當時中蒙兩國關係交惡,隱瞞了自己王族的身份,到中國留學,但沒想到的是,遇見了你的母親,他們兩個是大學的同學,很快就相愛了,在畢業的前夕,你的父親終於向你的母親說出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但想不到卻遭到了來自你母親家族的阻力。”
張浩天聽到了母親的出現,立刻道:“我母親叫什麼名字?是什麼地方的人?”
烏恩其道:“你的母親叫做秦琳,她的背景並不普通,是當時瀋陽軍區一位副司令的獨生女兒,那個時候,中國在處於文化大革命的時期,局勢非常動盪,對於政治的敏感性是很高的,中蒙兩國本來就不友好,而你父親的身份更是被批鬥打倒的對象,所以你的外公自然不會同意,甚至派出了自己的警衛,將你的母親強行帶回了家軟禁,並勒令你的父親在一個月內離開中國……”
講到這裡,他頓了頓道:“但沒想到的是,你的父母已經相愛太深,到了彼此無法離開的地步,就在你父親被迫離開中國的前一夜,你母親竟然打暈了看守她的警衛,跑了出來,找到了你的父親,和他一直越境回到了蒙古。”
第一次聽到父母的愛情故事,張浩天心中一陣激動,道:“這麼說我身上流着中蒙兩國的血液了,那又有什麼問題?”
烏恩其臉上露出了悲傷之色,道:“你的母親很漂亮,待人也非常好,我的漢語,就是跟她學的,塔塔羅部的人,沒有不喜歡尊重她的,可惜,她卻不能夠成爲塔塔羅王的正妻,也就是大王妃。”
張浩天連忙道:“爲什麼,難道我的父親在蒙古已經……已經有了妻子?”
烏恩其搖了搖頭道:“不,哈丹昭日格王爺眼高於頂,除了你的母親,他沒有別的女人,不能立你的母親做塔塔羅大王妃,是我們蒙古人自古以來傳下來的規矩。”
張浩天道:“是什麼規矩?”
烏恩其道:“四大王族,向來是蒙古最高貴的血統,特別是塔塔羅部,在各族之中更是至高無上,就是在大元時期,立漢妃是沒有問題的,但都不能做正妻,也就是皇后,所以,你的母親註定只能做側妃,哈丹昭日格王爺的大王妃,也只能在蒙古王族女子中挑選。”
張浩天雖然讀過一些蒙古史,但對這些具體的制度並不熟,便道:“那我的父親最後是怎麼辦的?”
烏恩其的臉上流露出了佩服之色,道:“你的父親和他的名字一樣,真是一條硬漢,也是一個重感情的男人,他感念你的母親不顧一切和自己私奔,發誓要立她做大王妃,便揹着你的母親,召集了四大王族的人作證,在聖祖的畫像前,不吃不喝,跪了三天三夜,而三天之後,便不再管別人的反對,按蒙古族最高的禮儀,迎娶了你母親做自己的正妻。”
聽着這話,張浩天對父親油然升起了無比崇敬之意,道:“那爲什麼你說塔塔羅部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因爲我?”
烏恩其道:“你父母成親五年後,就發生了聖陵差點兒被盜,四大王族率部進入禁區的事,你的母親當然也跟着進來了,在巴達託塔城堡建成的那一年,就有了你,在你出生後的第三天,哈丹昭日格王爺就宣佈你是第二十四代塔塔羅王,但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次反對的聲音,比上一次娶你母親更大,另外的三大王族,在阿爾敦愣王爺的主持下聯合起來向你的父親發難,讓他立刻取消這個決定,塔塔羅王,只能由純蒙古血統的人繼承。”
張浩天此刻已經明白過來,望着烏恩其道:“我的父親沒有同意,所以他們就動手了,對不對? ”
烏恩其點了點頭道:“不錯,除了你的母親之外,你的父親生平沒有碰過別的女人,你的出生是他們的愛情結晶,讓他欣喜若狂,聽到三大王族下的通牒,他立刻就回絕了。而三大王族的人也早就準備好,在通牒被拒的第二天,就聯合起來,率各個部落的人聚集在巴達託塔城堡之外,說你的父親不遵守祖先立下來的規矩,就不配做塔塔羅王,也不配做蒙古人,要他帶着老婆孩子滾回中國去。你的父親當然不會答應,一場戰爭,就開始了。”
張浩天這才知道原因,一臉的黯然,喃喃的道:“原來是因爲我,原來是因爲我……”
誰知此時烏恩其卻搖了搖頭道:“不,小王爺,你不必自責,後來哈丹昭日格王爺告訴過我,孛延部的祖先窩闊臺汗與我們塔塔羅部的祖先拖雷汗早就因爲繼承權的事結下了怨仇,千百年來,孛延部一直想奪取塔塔羅部的權利,只可惜一直沒有機會,阿爾敦愣王爺和他一起長大,他早就知道這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而進入了聖陵禁區,沒有政府的約束,對他來說就是孛延部奪權的機遇來了,就算沒有大王妃和你的事,他也會另外找藉口。”
張浩天咬了咬牙道:“我父親是一個英雄,塔塔羅部的人也最多,難道就輸給他們了?”
烏恩其的眼神中射出了仇恨之色,道:“當然不會,你的父親英明神武,塔塔羅部所有的人也對他忠心耿耿,就算是三大王族的人聯合起來,硬碰硬絕不怕他們,只可惜,我們中了陰謀。”
張浩天心中一緊,道:“是什麼陰謀?”
烏恩其道:“阿爾敦愣早就準備好要對付哈丹昭日格王爺了,在進入聖陵禁區之前就收買了我們塔塔羅部六大將領中的一個叫巴顏那木日的人,而這個畜牲,負責城堡東側的防守,在王爺和敵人激戰了三天,晚上準備休整之時,他忽然打開了東城堡的大門,放敵人衝了進來,三大王族的人進了城之後,見人就殺,老人,女人,小孩,誰都沒有放過,黑暗之中,我們不及提防,損失慘重……”
說到這裡,他老邁枯瘦的臉龐也微微顫動着,想來當時的血腥場面還歷歷在目。而張浩天緊緊的握住了自己的拳頭,等着他說下去。
過了好一陣之後,烏恩其繼續道:“血戰了一晚,最後城守不住了,哈丹昭日格王爺只得率領餘下的人衝出了巴達託塔城的西門,一直到羅格湖邊才停下來,清理人數,跟出來的人只有不過兩千,便令人去打聽城裡的情況。”
表情越來越痛苦,他又停頓了一會兒,才接着道:“到了第二天,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他告訴我們,三大王族的人做了一件令人髮指的事,就是屠城,留在巴達託塔城內所有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被他們殺死了,一個不剩。”
張浩天聽到此處,當真是目眥俱裂,揮拳狠狠砸在了木案上道:“這些畜牲。”
烏恩其這時卻漸漸恢復了平靜,道:“聽到三大王族的人屠城的消息,我終於明白了阿爾敦愣他們的意圖,哈丹昭日格王爺說得不錯,就算沒有你母親被封爲大王妃和你出生的事,這些人對塔塔羅部都已經有了滅族之心,因爲他們知道,塔塔羅部的人無論男女老少,永遠都會忠心於王爺的,他們要奪權,要免除後患,那只有屠殺,讓塔塔羅部的人一個不剩。”
張浩天的眼睛裡已經燃燒起了憤怒的火焰,道:“那我母親呢,她出來沒有?”
烏恩其點了點頭道:“出來了,她帶着那時只有兩個月大的你,跟着你的父親從城裡一齊出來的。”
張浩天望着他,大聲道:“那我的父母又是怎麼死的?”
烏恩其道:“我們雖然從城裡出來,但三大王族的人一心要趕盡殺絕,不放過我們,派人追擊圍剿,而哈丹昭日格王爺也想給部落裡的人復仇,於是就帶着我們兩千人與三大王族的人周旋拼殺,可是對方的人比我們多太多,三個月後,我們只剩下了五百人,終於被他們困在了一個山丘上,而那時,你滿了六個月,按規矩,是要紋刻部落的標記了,我除了是大薩滿之外,也負責部落的紋身,那頭帶血的白狼王,並不是塔塔羅部原有的標誌,而是哈丹昭日格王爺讓我給你紋上去的,說要讓你記住塔塔羅部的血仇,有一天讓三大王族的人血債血償,如果不能復仇,塔塔羅部人的紋身就永遠不能恢復舊有的標誌。”
張浩天忍不住撫着自己的胸口,大腦裡似乎浮現出了一個身形魁梧,充滿威嚴的男子拿着彎刀對天發誓的模樣,便道:“既然你們被敵人包圍,那我是怎麼到中國去的?”
烏恩其臉上露出了悲慼之色,道:“哈丹昭日格王爺知道敵人的目標是他,他已經走不出這片草原了,所以就決定兵分兩路,由他自己從山丘正面去吸引敵人的注意,而由大王妃帶着你,率一小部分戰鬥力最強的戰士從後山向北走,先到中國去找你的外公,我和阿斯根,也陪同大王妃前往。”
張浩天立刻道:“既然是這樣,那爲什麼我的母親沒有到達中國?”
烏恩其聽着他的質問,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道:“那是因爲大王妃不肯走,要與王爺同生共死,她把你交給了我和阿斯根,讓我們兩個帶你到中國找你的外公,王爺開始不同意,可是大王妃心意已決,還拿着手槍抵着自己的頭威脅,王爺這才無可奈何的答應了。大王妃當時拿不出什麼東西證明你是她的孩子,便告訴我和阿斯根,讓我們去中國北方的瀋陽軍區找到秦副司令,見了面之後,只說一句話,他便什麼都明白了。”
張浩天追問道:“是什麼話?你還記得嗎?”
烏恩其點頭道:“當然記得,大王妃說,見到秦副司令之後,我們要代她跪下道歉,說自己不能盡孝了,而且將你交給他,如果秦副司令不相信,就告訴他,在大王妃七歲那一年的生日,他還差一件禮物沒給,秦副司令就會明白了。”
張浩天明白,母親留下了話,自然是她與外公之間沒有別人知道的秘密,喉嚨咽動,道:“我的父母就是在突圍時死的,是不是?”
烏恩其又一點頭,黯然的道:“是的,王爺率了三百人從正面下山,被三大王族三千多人圍住,我後來安葬他們時,捉住參加當日戰鬥的一名孛延部的人問過,他說王爺下山時子彈打光了,彎刀也砍得折斷了,敵人沒人敢靠近他,最後連中十幾彈而死,而大王妃是跟着王爺騎着同一匹馬的,子彈同樣打中了她。”
雖然知道結果,但聽着烏恩其的話,張浩天的眼眸瞬間還是溼潤了,立刻站起身來道:“我的父母安葬在什麼地方,快帶我去。”
烏恩其答應了一聲,便站起身來,向帳外走去,而張浩天就在後面緊緊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