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莽他一鐵血錚錚的漢子,又不是沒有脾氣。磨不開顏面,也沒有合適的契機,自然不願輕易開口服軟。可誰曉得蘇婉容竟當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以爲自己是貞潔烈女了不成。寧願偷偷跑出去連命都不要了,硬是不肯同他低頭。
頭一次掏心掏肝地對一人好,人不領情。胤莽氣得不行,胸臆那團火幾乎把他燒得快冒煙了。覺得此次的蘇婉容必須狠狠教訓,可垂眼一掃,卻見跪坐在地上的小姑娘溼嗒嗒的一身狼狽,髮髻也散了,咬牙紅着眼眶望着自己,纖細的肩膀一聳一聳的,儼然一副快要哭出來的德性。
一瞧見她這副模樣,胤莽又跟入了魔障一般,怒火霎時間澆熄大半,更加惡毒難聽的話,他便自然而然罵不出口了。
他鬆開了手,沉着臉自地上站了起來。此時夜濃如墨,他仔細打量了一下四周,眉峰微皺。
之前一心想着找她,根本無暇顧及其他。他腳程快,近三日的路程硬是被他縮減到兩日不到。他的隨從跟不上他,此時應當還在四處尋覓。
況且方纔一時心急,跳河的時候,馬也忘了栓,此時早便跑得沒了蹤影。
胤莽他自己一人也罷,蘇婉容體力跟不上,夜路難走,此時不宜繼續遠行。
而就這樣原地乾等着他的手下尋到他們,再隨着大部隊一道兒回去,今夜看來,恐怕更是不切合實際。
現下已近三更天了,這處山脈愈是到了深夜,未知的危險便是愈多,方纔的狼羣便是一個例子。
距離蘇婉容跳湖已經過了一段時間,野狼雖然暫且離開,可這裡存留了人的氣味,時候久了,不僅是方纔那羣,只怕會招來更多猛獸。
如今的當務之急,是在這片林中尋到一處相對安全的地方暫時躲避。待明早天一大亮,再循着原路返還,與他的侍從匯合。
想到此處,胤莽越發沉了神色。他垂眸看了一眼仍保持着同一個姿勢跪坐在地上,雙肩正微微發顫的蘇婉容。抿着薄脣話也不說,只是動作略帶粗魯地探出手去,直接拽住她的手臂使勁往上一扯。
“要死,也給我回去再死。死在這裡,沒人替你收屍!”
落下這句,胤莽也不管她如何反應。半拖半拽地就帶着她往前走,豈料尚未前行兩步,身後傳來一聲悶哼,隨之他手臂便是一重。
循聲回過頭去,卻見蘇婉容屈膝跪在草地上,右手握着腳腕,面色發白,神情痛苦。
胤莽眉頭一皺,隨着她面對面單膝跪了下來,眸光略微一掃,開口問:“怎麼了?”
語氣還是很差,但是對比方纔,已經稍稍緩和一些。
蘇婉容垂着頭不吭聲,邊兒上的男人便紋絲不動地皺眉盯着她。未半晌,她咬了咬嘴脣,嗓音輕如蚊吶:
“有點疼,走不成路。”
胤莽眉峰皺得更緊了。
蘇婉容跪在地上,卻是忽然感到自己又覆被人扯住了胳膊。微愕地擡起頭來,男人已經背對着她朝她蹲下,晃神的功夫,她被他強行摜上後背。
男人背脊很寬,身形高大。負着她猝不及防猛然直起身,蘇婉容不得防備,左右搖晃間,驚得不由自主地牢牢環住男人的脖頸。
“忍着,待會兒尋個去處再給你看看。”
想着應當便是她方纔跳河的時候不小心扭傷了腳,他冷聲道了這句。
站起身後,胤莽沒有立刻往前走。他好似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般,朝後退了幾步,返回他方纔下水的位置,彎腰拾起地上的黑蟒金絲刺繡外袍遞給負在身上那人。
“山裡晚上風大,吹出了毛病,這裡沒得御醫給你看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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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莽登基以後第一次於城郊的南苑狩獵,之於這片山脈他其實也不甚熟悉。
再加上夜裡叢林間四處幽深昏暗,每步的落腳之處都需探察好地勢之後,謹慎斟酌。除此之外,隔上幾尺又有泥潭荊棘阻隔。背後負着蘇婉容,饒是她身姿如何輕盈,一路下來,總也不會輕鬆。
男人的肩背極寬闊厚實,後面瞧看,身軀雄健猶如山嶽。
蘇婉容整個人趴在他的身上,由他託着腿根,步伐穩健紮實地一徑往前面走。逐漸地,她卻發覺男人的步調由起初的穩健如飛,似乎慢慢減緩下來。
擡眸狀若不經意地稍稍望了一眼,透過疏薄的月光,卻見男人側臉堅毅好似刀刻,他緊抿着薄脣,額上沁出一些細密汗液,黑髮浸溼,黏在耳邊。
蘇婉容見此,一時之間便有些趴不住了。幾次開口讓男人將她放下,道她可以跟在後面慢慢前行。可是男人理也不去理她,更沒有駐下腳步的意思。他一徑負着她在自己身後,繼續往前闊步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