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容卻是笑着搖頭:“月信這樣的事情,晚個一日兩日的原本就極爲平常。而且你這丫頭方纔不才說了麼,我即便真懷上了,眼下日子這麼短,御醫也不定診的出來,且再等幾日吧。”
御醫風風火火地過來了,結果一把脈,又是空歡喜一場。這不是平白給自己尋不愉快嗎。倚翠想法和娘娘不一樣,娘娘畢竟身爲皇后,鳳體嬌貴的,那是半分都馬虎不得的。
這會兒正欲開口勸上兩句呢,便有外間的侍女上前通傳:
“啓稟皇后娘娘,太師府的老祖宗乘着馬車過來了,因爲身上沒有令牌,這會兒在宮門口就被侍衛攔下。老祖宗說有要事求見娘娘,請娘娘派人接她入宮。”
一聽見老祖宗這三個字,蘇婉容尚沒開口呢,倚翠就先皺起了眉頭。
想起老祖宗從前的種種行徑,倚翠忍不住低聲提醒道:“這老祖宗幾次三番爲難娘娘,今日求見娘娘,還不曉得肚子裡面又賣的是什麼壞主意呢。娘娘您還是別見了。”
侍女聽了,面上卻是頗有難色。躊躇着說:
“原本陛下早前就吩咐過了,閒雜人等是不好隨便拜見娘娘的。可是不叫這老祖宗進來,老祖宗就趴在宮門口哭上了,哀聲求着娘娘見她一面……眼下外頭好多人都圍着看呢。這老祖宗畢竟是娘娘的親祖母,侍衛們便是想要趕人,也不敢隨便動手啊。”
蘇婉容聽了這個,脣畔當即溢出一絲嘲弄的笑意。
想來經了幾日前當衆賠罪一事,老祖宗臉徹底丟大發了,感情眼下再丟個什麼人,這老人家倒是也一點不在乎了。
可老祖宗能丟的起這個人,她還丟不起呢。
老祖宗這些天在長安城可算是出了名的,誰都曉得這個是太師府的老祖宗,是她晉元皇后的親祖母。
這會兒趴在宮門口哭,嘴裡還一直念着她的名字。這若是不曉得的,還以爲她這個做皇后的苛待老人,仗勢欺人呢。
當下便冷笑着吩咐道:“去,把老祖宗請來鳳儀宮。一個老人家趴宮門口哭成了這副樣子,這若是給有心人傳出去了,不知像什麼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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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蘇婉容在侍女們的簇擁下,行至前廳的時候,老祖宗早便已經侯在那裡了。
一瞧見了身披華服的皇后娘娘駕到,老祖宗馬上從梨木鐫花椅上站了起來,根本就不敢直視蘇婉容一眼的,低垂着一張老臉,就這麼直挺挺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老身給皇后娘娘請安。”
老邁的嗓音恭恭敬敬的,就連跪在地上的姿勢,也是誠惶誠恐的極爲規矩。
這難免叫蘇婉容感到有些意外。
畢竟老祖宗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在太師府高高在上的隻手遮天,沒幾個人能真正被老祖宗放在眼裡的。更莫要提她這樣庶房生養的低微姑娘,蘇婉容通共活了兩世,這都已經是兩輩子了,哪一次老祖宗見着她不是一副的尖酸刻薄模樣?從來也沒給她一次好臉色看的。
就連她這輩子到了後來,冊封皇后。老祖再見着她時,也是一副好像是她走了八輩子的狗屎運,老天爺瞎了眼才讓她坐上了鳳位的模樣。甚至千方百計地想讓自己的寶貝嫡孫女頂替了她的皇后位置,那態度可是頗爲理直氣壯的呢。
如今這老祖宗,彷彿一夕之間突然變了個人似的,像個霜打的老茄子似的,卑躬屈膝地跪在那裡。
這轉變委實太大,太快,一時之間蘇婉容是真有些適應不了。
蘇婉容當下淡淡地瞥了地上的老祖宗一眼,讓她站起來,坐回椅子上去。
誰知道這老太太哆哆嗦嗦地跪在那裡,口裡念着諸如什麼“皇后娘娘鳳體尊貴,老身擔當不起”之類的云云,死活都不肯落座。
蘇婉容見了這個,倒也不強求。就在倚翠的扶持下,自己坐在了鋪設了上等貂絨軟毯的美人椅上。
“其實……老身此次入宮,是有要事想要請求皇后娘娘。”
蘇婉容半眯着一雙美眸,神色慵懶地靠在那裡。從旁一左一右兩個侍女,拿着美人錘,一個替她錘肩,一個替她捶腿。
此時聽見跪在地上的老祖宗,躊躇又爲難地忽然道出這麼一句。
蘇婉容不緊不慢地呷了一口倚翠遞過來的玫瑰枸杞茶,這才淡淡地掀了掀眼皮。
“所謂何事?老祖宗但說無妨。”
老祖宗心下一喜,忙擡起頭來說道:“原本也並非什麼大事,就是皇帝前兩天派人送過來的那道聖旨,上面讓我去普陀寺帶髮修行三年,三年之期不滿就不允返京。皇后娘娘您看看,可否替老身在皇帝面前說幾句好話,老身已經在城門上給娘娘道過歉了,帶髮修行這一條,要麼就免去了吧?”
聽到這裡,蘇婉容總算明白了老太太此行的來意。
在老祖宗焦急的注視下,蘇婉容一邊品着花茶,一邊嗓音徐徐地說:“這既然是皇帝親自下的旨意,皇命難爲,老祖宗還是照着聖旨上面說的去做吧。”
老祖宗今天之所以能夠拉下臉皮,委曲求全地去求她四房,實在也是被逼無奈了。
親生兒子當日已經放下話來,不願插手此事。蘇太師畢竟是老祖宗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自己兒子是個什麼性子,老祖宗心裡面還能不清楚嗎?
那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物,話既然都已經撂下了,對象就算是他的親生老母,也別指望蘇太師能夠網開一面。
兒子待她無情,只想着自己庶出的低賤丫頭,老祖宗自然寒心不已。
可是眼下的世道,就是這麼一個世道。
虎落平陽被犬欺。四房這隻野麻雀,如今是當真躍上枝頭做了鳳凰。在這等情境之下,老祖宗不得不做出取捨,現下她再不把姿態放軟,莫不是真要她去那普陀山,做三個月的尼姑不成?
一想到此行過來的目的,老祖宗當下悽悽哀哀地皺起一張老臉,就跪在蘇婉容面前,悲聲哭訴:
“娘娘是不曉得普陀寺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啊!在那兒修行的人,一日三餐都是清湯寡水見不着葷腥。皇帝聖旨上說了,連個僕婦丫鬟的都不叫老身帶去。老身這大把的年紀了,都不曉得還有幾年活頭,一個人在寺廟裡磨礪,也沒個從旁伺候的人,只不準那天死了,怕是都沒人發現啊娘娘……”
聽完老祖宗這一番哀聲哭訴,蘇婉容面上毫無波瀾,心裡卻是諷刺地冷笑了一聲。
平日裡,這老祖宗自詡是一篤信佛法之人。自己的南廂院裡,各種觀音菩薩像是沒少供的。
這會兒滿足了她禮佛的心願,叫她在普陀寺修生養息三年,老祖宗倒不願意了。
說白了還不是貪圖富貴,不肯吃苦。
已經習慣了在太師府衣來張手,飯來張口的富貴日子,平日裡更是吃慣了大葷大肉,忽然清湯寡水起來,老祖宗當然不適應。
至於此時此刻,還跪在地上的老祖宗呢?
都已經等待這麼許久了,上頭的人也沒吭個聲,老祖宗心裡就不禁打了一個突。
正當老祖宗忐忑不安地擡起了渾濁的老眸,正想偷偷窺探一番蘇婉容此時的神色時。蘇婉容忽然開腔,老祖宗一驚,忙不迭地低下頭去,誠惶誠恐地繼續跪在那裡。
蘇婉容嗓音淡淡地問:“依照老祖宗的意思,老祖宗是希望本宮去皇帝跟前求情,幫老祖宗免去聖旨上帶髮修行這一條?”
老祖宗聽了這個,當下覺得有戲。心中大喜,急忙諂笑着附和道:
“確是如此,確是如此。皇后娘娘現如今得皇帝盛寵,這等小事,放娘娘這裡,自然是完全不成問題的。”
老祖宗以爲蘇婉容這就是要幫她了,老心雀躍。拍了蘇婉容一連串的馬屁,都是譬如誇讚皇后娘娘有得一套啊,能得皇帝獨寵,未來肯定是一片風光之類的話。
正誇得眉飛色舞的,蘇婉容卻涼涼地反問了一句:“本宮往後風不風光,得不得皇帝獨寵,與老祖宗有何干系?”
老祖宗一愣,面上的笑容頓時顯得有些尷尬起來。
可卻還是硬着頭皮,乾笑着說道:“皇后娘娘這說的是什麼話呢?再怎麼講娘娘也是從太師府出來的姑娘。娘娘一日是我蘇家的人,老祖宗一日便是你的老祖宗。娘娘往後風光了,給太師府長臉,自然也就給你老祖宗長臉了不是?”
蘇婉容一言不發,她望着眼前容顏枯槁的老婦人,回想起這老祖宗昔日裡待她的種種狠辣刻薄,心道這還真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呢。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口中道:“本宮確實是蘇家的人,但這姓氏是本宮的父親給的,與老祖宗並無任何干系。再者說了……”
蘇婉容話音微頓,看着老祖宗逐漸難看的臉色,面上的笑容愈發的端莊溫婉起來。
“再者說了,老祖宗怕是誤會了一點什麼。本宮何時允諾過,要替老祖宗在皇帝跟前求情了?老祖宗此行還是安心去普陀寺修身養性吧,短短三年罷了,一轉眼就過去了。”
老祖宗聽了這個,臉都白了,可心裡仍舊存着一絲僥倖,勉強笑着道:
“皇后您不能這樣不近人情啊,我這個老婆子雖然不討人喜,身份上畢竟是你的老祖宗。皇后萬不可以自己風光了,就忘記敬重長輩,欺負你老祖宗啊。”
說她不曉得敬重長輩,故意欺負你老祖宗?
倘若在這以前,蘇婉容還有那麼幾分耐心同這個老太太周旋幾句,老祖宗落下這句話以後,僅存的那點耐心徹底被磨光了。
蘇婉容手裡的鬥彩蓮花紋茶盞,“砰”的一下,不輕不重地扣在了桌上。
她從美人椅上站了起來,淡聲說:“老祖宗這忙,本宮幫不得,若是沒旁的事,本宮也乏了,老祖宗您還是早些回府去吧。”
老祖宗此次入宮,那也是做了很多的思想鬥爭的。一張老臉都給丟盡了,這四房卻根本是個軟硬不吃的主兒。眼見蘇婉容轉身就要離開,老祖宗也急了,當下膝行着上前,痛哭流涕地哀求道:
“我人老了,有時總會犯點糊塗的。那些謠言的事情,我不是已經在城門上賠過罪了嗎?前次皇后分明說的好好的,賠過罪了,這事兒就這麼掀過去了,根本沒有帶發出家這一條啊!皇后娘娘啊!你便可憐可憐你老祖宗吧!你老祖宗我……”
“本宮憑什麼可憐你?”
老祖宗話都還沒有說完呢,便被蘇婉容一口打斷。她垂眸看着地上哭哭啼啼的老人,嘲弄地冷笑了一聲:
“老祖宗莫不是又要扯出孝順長輩的那一套,同本宮說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