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自那日這個男人在薛硯之面前出手相救,蘇婉容便隱約猜測到一些。可終究不過是一個猜測罷了,與這麼近距離地親耳聽見他說,差距自然很大。
蘇婉容知曉自己相貌生得好,雖如今年幼,五官尚未完全長開,可顧盼之間,也是眉眼精緻,隱隱已經有了一些嬌美嫋娜之態。
蘇婉容活了兩輩子,便是被她察覺到了的,明裡暗裡追求她的男子不在少數。
薛硯之傾慕她,會同她花前月下,對坐品茗。當初他們二人互通書信,字裡行間薛硯之也曾含蓄表露過他對自己的情意。
孟福生喜歡她,喜歡得更加生澀純粹,是不知該如何自處,瞧她一眼就害羞得滿臉漲紅的暗中嚮往。
可是眼前這個男人,與從前她接觸過的男子相比,都不一樣。
他行徑過於直白露骨,迂迴曲折什麼的壓根不懂,甚至連表面掩飾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此時被這個男人以兩指捏住她的下巴,被他灼熱的黑眸不錯眼地盯着瞧看,口裡吐出的字句更是赤裸得讓人羞臊的程度。
蘇婉容從不曾遇見過這樣的人,也從未有過深陷這般境地的經歷。
當時面對薛硯之,她思緒清晰,言語坦率,拒絕起來更是乾淨利落,根本不留餘地。
可對着這男人赤裸裸的熱切眼神,聽他口裡一本正經地亂說着“朝思暮想”、“念念不忘”之類的胡話。還有那句什麼俗不可耐的“想要你”。
蘇婉容臉上竟莫名地開始發燙,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卻也不知是被他沒皮沒臉的一番話給氣的,還是因爲其他一些什麼。
她想不通這些,卻也下意識掙扎着別開他的桎梏,垂下眉眼,匆匆避開他的目光。
大腦遲鈍地轉了一會兒,蘇婉容這才彆扭地憋出來一句:“你少在這裡胡言亂語……”
對於她這個反應,胤莽顯然不大滿意。只過了半晌兒,聽他彷彿搖頭啐了一聲,
“我方纔所言至真至誠,皆發自肺腑。你這般糟蹋我的心意,其實也就是看不上我的出身,心中正嫌棄着我呢吧。”
嗓音裡似真似假地,竟像是帶了絲嘲弄的意味,聽得蘇婉容微愕,忍不住就擡起眼再次看過去。
就見早間的晨光沁入敞窗,映襯得男人眉目深刻,鼻樑挺拔。他那雙黑眸深濃微亮,裡面似乎醞着一層笑意,就宛若映日如金映照下的深深一潭湖水。
看得蘇婉容的胸口竟是沒來由地失序跳動了兩下,當即不安地抿緊了嘴脣,定下心神,她一板一眼地對他冷靜地說道:
“我豈是你口中那般勢力之人,我與你無緣原本與你的身世如何沒有半分干係,你也莫要妄自菲薄。”
然而胤莽並沒有被蘇婉容這一席話打擊到到一分一毫,反倒是不以爲意地哈哈一笑:“你現在年紀小,哪裡曉得何爲男女之情,何爲緣分。不過也罷,這是終生大事不急於一時,你總是要回去好生考慮考慮的。”
蘇婉容一時無語。
自己與眼前的男人,身份上暫不提根本就是雲泥之差。
她雖則是個庶出的,到底走出去也是個太傅府千金。如何都與這樣一個前途未知的男人八竿子打不着一塊兒。且不說她心中如何,父親第一個不會應允。
蘇婉容不曉得這人如何尋來的底氣,敢同自己說出這一番話來。可他原本就屬離經叛道,也從不將禮教約束之類放在眼底。
想來這話若是從他嘴裡大言不慚地講出來,其實倒也不覺奇怪了。
再者,她哪裡不懂何爲兒女私情?正因爲經歷過了,才知與世間其他情分相比,男女間的情意何其淺薄,最經不起歲月蹉跎,更受不住丁點挫折阻隔。
正因如此,這一世的她纔不願相信什麼緣分,也總將所謂紅塵之事看得極其淺淡。
想到這裡,蘇婉容神色便漸漸端凝起來,她垂下眸去,一語不發。而卻在此時,男人猝不及防地開口又道:
“你也莫要一直想着趕我走,今夜一過,我便暫且離開了。”
蘇婉容微怔,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眼前卻隨了他這一句話,莫名浮現出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的場景。
夜濃如墨,此人行蹤詭異,一身黑袍,上面沾着深深淺淺的血跡。
她下意識就順着他的話,脫口問:“你去哪裡?”
胤莽自然不會告訴蘇婉容這些。他一雙黑眸睨着她,倒是挑眉笑着反問了句:“怎的,這麼惦記着我,捨不得我走了?”
蘇婉容一聽男人這樣說,便知此人又開始耍無賴了。心下氣惱,她抿緊了脣瓣,不願再去理會。
殊不知她這副垂眸低首,暗自氣惱的模樣,瞧上去更像是心事被人戳中的惱羞成怒。欲語還休盡顯於舉止,反倒顯得愈發的嬌憨可人。
而那胤莽從旁觀察她的神色變化,見她櫻脣緊抿,瓷白的小臉因了氣鬱暈着紅,鼻樑秀挺,鴉黑睫毛密密地垂着,微微發顫,卻是又翹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