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麾下將士前不久剛剛拿下北疆,士氣正盛。你卻道倘若朕一鼓作氣,直攻西夏,此番必定毫無勝算。朕倒是有些好奇,你既如此篤定,可有任何依據?”
蘇婉容自然不會將前世今生的事情搬出來同他理論。她擡頭看他一眼,卻見那男人一雙黑眸也正回望自己,彷彿當真在耐心等她一個答覆。
“陛下此時出兵,絕非最佳時機,原因有三。”
蘇婉容沉吟片刻,口中緩慢而平靜地道:“陛下自己龍軀尚未康復,只在其一。其二,党項人屠殺中原,造成民心惶惑不安,將士浮躁。其三,西夏此行長途跋涉,需得翻越一整座黑淵山。陛下的軍騎雖則勇猛善戰,前番先是血洗了前朝太子爲首的逆賊叛黨,而後平定北疆耗去月餘,現下想必早已是身心疲怠。孫大人爲人耿直,話說得直白難聽了些,可卻字字在理。陛下現下確是應當養精蓄銳,興兵的事,不宜操之過急……”
言至一半,卻見他黑眸定定地盯着自己,眸色卻不覺加深了。忽而意識到方纔似乎說得太多,她立時住了口。
“言之有理,繼續說啊,今日無論你說了什麼,朕都恕你無罪……”
“臣女只是一介閨閣女子,朝堂上的事原本見識淺薄,陛下不必當真。方纔那一番話,只是趙將軍借臣女之口轉述給陛下。至於陛下采不採納,這兵興或不興,還由陛下仔細斟酌之後,自己定奪。”
落下這句,蘇婉容板起臉便不想再說下去。她低頭就要挪開他箍在自己腰間的那一隻手,他小臂一壓,提着往上微微用力,她便被他輕而易舉地再度拖拽回來。腰臀被迫緊緊抵向他的小腹,他們親密得彷彿不剩一絲縫隙。“朕自己麾下的將軍,他慣會說什麼樣的話,你以爲,朕心中會一點沒數?”
趙龍同胤莽出生入死多年,其忠心及膽魄自是不必言說。只此人素來口拙,此番將兩國情勢剖析得頭頭是道,顯而易見地並非出自趙龍之口。
“朕從前倒是不曉得,你一嬌養在深閨後院的姑娘家家,竟還頗懂用兵之道。方纔講出來的這些話,可是比京城那羣滿臉褶子的迂腐老頭說出來的東西,耐聽多了。”
胤莽頭湊上去,面上立刻又堆滿笑容。貼着小姑娘嬌花似的細嫩臉蛋,也不管人家樂不樂意,粗糲的下巴尚帶着胡茬,就這麼反覆用力揉蹭了兩下。
懷裡的小姑娘疼得輕輕一顫,他滿意了,笑嘻嘻地道:“剛剛你說的那話,朕聽進耳裡覺着十分受用。朕心中就在盤算,你說朕如今龍體欠安,你既能伺候朕用藥,對政務上的事情又能有所見地,實在難得。不若這幾日你就暫且搬來與朕同吃同住,每天近身伺候着朕,你說好不好?”
蘇婉容一聽胤莽說話的語氣,便曉得此人又使了他慣用的把戲。
趙將軍,或是參奏疏的孫大人,前者心繫皇帝龍體安危,後者一心向着朝廷。可無論出發點是什麼,二者皆在擔憂晉元帝一意孤行,硬要發兵。
卻只有蘇婉容心裡曉得,無論是上輩子或是這輩子。晉元的皇帝出言欲要討伐西夏,大抵不過是怒極之下說出的一句氣話罷了。
晉元帝雖性情粗莽,可卻不傻。當時能夠身居劣勢,以雷霆之勢橫掃太子千軍萬馬,靠的不光是一身蠻力,顯然也憑智取與謀略。
但凡冷靜下來,縱觀局勢,晉元帝在這個節骨眼上,絕不可能貿然發兵。
方纔她羅列的那幾點原因,蘇婉容不信這個男人不曾考慮過。她一時不察,不曾想卻掉入了此人提前布好的套。
“朕這幾日孤身一人待在這裡批閱奏摺,日子過得委實寂寞煩悶的緊。身上帶着傷,又不宜遠行。恰巧就缺如你一般的解語花,陪朕身邊替朕分憂解惑……”
男人的嗓音越壓越低,說話的時候,溫熱的薄脣就似有若無地刮掃在她的臉頰上。明明也沒說什麼太不得當的言辭,可從此人嘴巴里竄出來,偏生就多了幾分輕佻不正經的味道。
而現下的蘇婉容,心中無疑是羞憤,氣惱,卻又隱隱帶了一絲令她感到陌生的不安。且此時被他摟着擁坐在腿上,即便她是被他蠻力所迫,可若被旁人瞧見她整個人幾乎都貼在這人身上的模樣,總是十分不妥當。
門外趙將軍可還守着呢,想想外頭的人隨時都有可能破門而入。蘇婉容心中的不安一下便又放大了百倍,愈發不願挨他挨這樣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