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處傳來陣陣的疼痛,以及男人蠻不講理、狂妄至極的語氣,只將蘇婉容心中的怒意一下子也勾了出來。
一身黃袍的男人,身形挺拔彪悍。他氣勢威嚴又凌厲,黑沉沉的雙眸裡彷彿醞釀着狂風驟雨,便如同淬了火焰的利劍一般。
這副模樣,即便是以陰險狠戾出名了的北疆蠻夷瞧見,也會禁不住嚇得渾身顫抖。
蘇婉容這麼一閨閣女子,心裡自然也有慌亂。可或許是被幽禁在這深宮的半月,蘇婉容內心長久壓抑着的情緒,已經沉悶到接近爆發的一個臨界點,亦或許是因了男人這張實在過分熟悉的臉孔。
那一股慌亂竟是無聲無息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氣憤、惱怒,不甘。是被人欺辱至極產生的一種近似於求勝的慾望。
蘇婉容忍住痛楚勉強仰起頭,硬是沒發出半點呼痛的聲音。
她此刻的臉色已是十分難看,卻硬是強迫自己筆直地同男人對視。
她譏嘲地看着他,清凌凌的眸底卻是懼色全無。
“從前是臣女有眼不識泰山。陛下你現下確是能耐了,你如今是皇帝,是君主,與臣女的身份雲泥之隔。但凡陛下願意,莫說臣女,陛下甚至可以把全長安的人都踩在腳下。可如陛下這般因一己之私,就毫無道理地以武力囚禁臣女,與那不經教化的粗蠻匪徒有何不同?身爲一國之君,陛下依舊這樣脅迫強佔一個原本對你無意的女子,說出去難道不怕被天下人恥笑嗎……”
“夠了!”
胤莽沉聲喝了一句,一張臉陰沉的幾乎能滴出水。
他打斷了蘇婉容的話。抓住她的胳膊驀地使勁一扯,一把將她拽去他眼皮底下。他盯着少女嬌花一般美麗的面容,終是忍不住,咬着牙怒聲問道:“是不是朕從方纔起便過於容忍你了,以至於讓你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你竟敢這般同朕說話?”
男人顯然被蘇婉容一次次毫無遮掩的直白話語給徹底激怒了。渾身的肌肉緊緊地繃着,僅用一隻手便將她整個人給拎了起來。
蘇婉容一頭黑髮如瀑一般細膩垂墜,鬆鬆垮垮地披散至二人腿上。男人的力道大得出奇,她以一種彆扭的姿勢被他粗糲的大掌死死箍着,秀氣的腳尖幾乎都要脫離地面。
男人離她極近,說話的間隙,灼熱的呼吸夾雜着滾燙的鼻息,就這麼噴灑在她細碎的額發之間。
直視男人陰霾的眉眼,蘇婉容有一瞬的發窒。
想到這似乎是她認識這個男人以後,第一次看見此人真正發怒的樣子,身體上的瑟縮是本能反應。可是她的內心不甘示弱,她咬緊牙關,不屈不退地盯着他。
而就在蘇婉容胸口起伏,連手臂的疼痛也快忘記了的時候。男人鼻息裡噴薄着層層熱氣,他抿着薄脣怒目凝視着她,半晌,桎梏住她的力道竟好似忽然鬆動了一些。他猝不及防地一把甩開她的胳膊,卻是厲聲落下一句:
“不管你願不願意,這不妨礙朕想要立誰爲後。朕過幾日便會將立後的事宜通傳給禮部,這幾日你便老實待在宮中,仔細想想日後應該如何好好服侍朕吧!”
落下這句,也不管身後的人究竟是什麼反應。胤莽冷着臉撩起龍袍,他霍然轉身,片刻的功夫,便已經拂袖闊步而去。
蘇婉容眼睜睜凝視着男人魁梧剛硬的背影。他人高腿長,步伐極大。幾步過去,嘩啦一聲就一把扯開了內閣外的珠簾。
隨着玉珠凌亂搖晃相撞的聲響,那片明黃色的繡龍袍角逐漸消失在了眼際,蘇婉容整個人仿似瞬時脫力了一般,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胤莽走後沒過多久,一直戰戰兢兢躲在外閣的兩個宮女忙不迭地趕了進來。宮女掀起珠簾,就瞧見蘇婉容一副失了魂的模樣,登時嚇了一跳。
二人齊聲驚呼了一聲“娘娘”,旋即匆忙跑上前去,一左一右地就要攙扶她起身。
這一次蘇婉容並沒有拒絕她們的好意。纖細的手臂搭上宮女的手,她深吸了一口氣,斂眸疲憊地道:
“走吧……送我回寢宮……”
**
在見到這個男人以前,蘇婉容的腦中描繪過許多遍,與這一世的晉元皇帝見面會是怎樣的場景。
前世的晉元帝在她最落魄的時候,開口攔下了欲要治她於死地的惡毒公公。之於她,也算得上是有救命之恩。
踏入養心殿以前,蘇婉容其實在賭。賭一個願意對素未謀面的婦人伸出援手,那個仁厚愛民的九五之尊,其實不如傳聞裡形容的那樣差。
如果是這樣一個仁帝,也許不會聽信讒言,或許會願意聽上她幾句誠心的解釋。
未曾想,當蘇婉容看清了男人的臉以後,一切的假設都破滅了。
蘇婉容想象不出晉元皇帝到底經歷了什麼,爲什麼同一個人,放在兩世,給人的感覺會如此不同?
她根本不能將兩年前太傅府裡那個放肆無禮,粗魯下作的無恥賊人,與記憶裡威儀肅穆的晉元帝聯想在一起。
但饒是蘇婉容如何驚震,何其不解。那個男人就是皇帝,他是整個晉元的皇帝,全長安城的子民一夕之間都將以他爲天。
先前被幽禁在這裡,蘇婉容心中還存了一絲不該有的僥倖和期盼。現在可好了,所有的期冀在那個男人隻言片語之後,徹底毀爲一旦。
他囚禁自己,不是以犯人的身份。他早在兩年前就看上了她,他是打算立她爲後。
今日的一番對峙,蘇婉容對這個男人有了更深層次的瞭解。
莫說蘇婉容這輩子最怕的就是與皇族扯上關係,即便是放在前世,她也決計不可能心甘情願地嫁給這樣一個男人。
自大狂放,粗魯蠻橫。甚至是自私自利,只考慮自己的得失,根本就不會顧及旁人的感受。
嘴裡輕而易舉地提出這般強人所難的要求,面上卻還能擺出一副彷彿理所應當的神色。
這種不知廉恥的行徑,想來,也就只有如他那樣毫不講理的野蠻之輩才做得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