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容彷彿墜入了一個冰冷而無望的萬丈深淵。
深淵內到處黑漆漆的,像是深不見底的漩渦。徹骨的冷水自她的眼耳口鼻瘋狂地汩汩往裡面灌。急流肆意地衝刷,水勢大得出奇,好似要將她的心肺四肢全數狠狠擠爛揉碎了一般。
人在瀕臨死亡的時候,沒有求生的慾望是絕不可能的。蘇婉容她不想死。可是她絲毫不通水性,她企圖費力掙扎,可卻發覺自己在四面八方的強烈水壓之下,她連動彈小指的氣力都無。
鼻腔裡感到因爲嗆水產生的脹痛,她如何撲騰也無法阻止不斷下陷的身體逐漸被河水吞噬的劇烈恐慌。
這種恐慌,蘇婉容不陌生。那是上一世被人毒死的最後一刻,她所熟識的絕望感窒息感。
蘇婉容的意識模糊了,思緒再一次飄回重生以來每每糾纏着她的那個噩夢。
一片黑暗之中,她粗糙的指尖緊緊捏着手心的半塊玉佩。那是父親生前幾經周折,託人送去齊王府邸的唯一遺物。蘇婉容認得玉佩上的紋路,可是到她手上的時候,玉佩已經生生裂成兩半。
碎裂的痕跡十分整齊,她曉得這是人爲所致。可她如何也想不透,究竟是誰如此恨她。太傅府沒落,那時的她只是一介孤女,一個王府棄婦,一個不受寵的齊王妃。
她一無所有了,卻總是有人企圖把她僅剩的那丁點念想連根拔起,全部斬斷。
蘇婉容難以抑制地感到不甘心,上蒼憫人,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她盤算好了一切,人算不如天算,她竟將要在第二世,這麼年輕的年紀如此輕易地死去了。
活了兩輩子,她覺得自己每一世活得都像一個笑話。她自以爲是地行得謹慎,卻荒謬得連最後是誰害了她,她依舊無從得知。
她沒有能力改變自己的人生,更沒有能力逆轉父親或是太傅府的未來。蘇婉容在這一刻感到茫然,她不想死,可是又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繼續活着,重生的意義究竟是爲了什麼。
蘇婉容漸漸放棄了掙扎,或者說她已經意識到掙扎的無濟於事。不再試圖施力,身子沉得更快,一切卻彷彿反而變得輕鬆起來。
水流依舊湍急,粘膩溼滑的水花帶着刺痛感,反覆衝濺在她的肌膚上。她終是沒力氣了,索性徹底閉上了雙眼。
河水的翻滾之中,蘇婉容放棄了生念。孰料卻在這個時候,又一股同樣巨大的力道,就這麼逆着急流如同憑空而降。
腰間彷彿被什麼堅硬強壯的東西給死死攔截住了。她在水裡浮浮沉沉停留的時間實在太長,胸腔腰腹被迫灌入了太多河水,這一番擠壓硌得生疼,反着欲嘔的噁心,蘇婉容覺得十分難受。
她無法睜開眼,四肢卻下意識開始不安地掙扎。可腰間力道奇大無比,不允她動,近乎粗暴地拖拽着她使勁往水面上帶。
接下來就是令人眩暈的一陣天旋地轉。
突然被帶出了水面,蘇婉容急不可耐地張開嘴,毫無顧忌地貪婪迫切大口喘息。新鮮的空氣猛地吸入肺葉,稍稍帶走了一些被河水嗆灌的疼痛感。
視線被河水模糊了,即便蘇婉容睜開眼睛也看不清事物。等她呼吸終於平復了一些,腰腹間傳來的擠壓感讓她忽然憶起方纔她命懸一線,及時帶她脫離險境的救命恩人。
然而當蘇婉容微微轉過頭去,不曾想,望見的竟是胤莽棱角嚴峻的陰沉面孔。
男人黑沉沉的眸子彷彿蘊藏着狂風驟雨一般,此刻正憤怒地盯着她,他的面上發上溼漉漉流淌着的全都是水,殘留着的河水順着他剛毅的眉峰滴答滾落,成了連作一線的珠子。
蘇婉容杏眸大睜,心跳當即漏了一拍。
竟然是他!
蘇婉容料想不到,所謂的“救命恩人”,竟然是他。
這個原本應該已經出發狩獵四日,這個她避之不及,每每恨得她咬牙切齒、逼得她迫不得已連夜逃出離宮的可惡男人。
如若沒有這個男人,今時今刻,她又如何能夠淪落到現下這樣的地步?倘若沒有他,她的父親也不會深陷太傅府可能發生的劫難。蘇婉容突然覺得,她寧可溺死在水裡也不願被這個男人所救。
蘇婉容想要掙扎,胳膊開始撲騰,胡亂推打男人硬如碩石的胸膛。她開嘴欲要驚呼,可嗓子裡一個音尚未發出,耳畔卻赫然傳來男人怒聲一道暴喝。
那暴喝混着滔天的怒意,震耳欲聾,將轟隆隆翻滾着的水花都給硬生生掩蓋了下去。
“你他孃的再給老子動一下,信不信老子現在就把你整個人綁起來?!”
蘇婉容渾身一顫,不由自主地呆在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