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姨娘嘴裡,一口一個往後在宮中應當如何如何,彷彿自家的閨女兒明日就該跟了她,一道兒直接出嫁入宮了那般。
這副春風得意的模樣,蘇婉容真真是不想掃她的興致的。但是沒奈何,相比之下,蘇婉容更加不喜歡無故欺騙別人,只能柔笑着道出事實:
“婉容並未同徐姨娘開什麼玩笑。雖說明日便是婉容的封后大典,依照規矩,掌管六宮的職責今後也落在了婉容頭上。可,自古所謂妃嬪姬妾的挑選,都得經過禮部層層篩選,最後將入圍貴女的畫像呈給皇上及皇后一併過目,皇上點頭了,那才作數。便是婉容今日有心幫襯着徐姨娘,這樣破格省去篩選,直接把五妹妹捧上淑妃的位置,恐也是不合禮數的。”
越聽,徐姨娘面上的笑容就越是消隱一分。等到了最後,徐姨娘的整張臉徹底黑了下去。
她可算是聽明白了,什麼層層篩選,什麼不合禮數,通通都是屁話!這四房的姑娘,今朝得意了,可就是個自私自利的,擺明了不是真心想幫她五房!
“不幫就不幫,曲裡拐彎兒講這多話,真以爲我五房是個傻的不成?”徐姨娘酸溜溜地小聲嘀咕。
後宮嬪妃的挑選過程那是開元皇帝立下來的規矩,沿襲了幾百年,這還真不是蘇婉容在糊弄她,見徐姨娘不信,蘇婉容挽脣,笑了笑。“如若五妹當真想嫁入後宮,倒也不是沒有法子的。待五妹及笄了,想來禮部那邊也會開始籌備,來年開春了,就讓五妹去參加宮內的選秀吧。五妹贏了長安城其他貴女,能不能坐到淑妃的位置不好說,但總歸還是有機會的。”
徐姨娘哼了聲,理直氣壯地道:“有啥機會?萱姐兒是個庶房出的,參加秀女選拔的資格都沒,但凡真有那資格入了宮,我這萱姐兒容貌啥的,又不輸個誰,混上個淑妃做做,原本也不是什麼多難的事情。你說說看,這老天爺怎的就這麼不公平?同樣都是個庶的,你這四房運氣怎生的就這樣的好?偏偏就給那新帝相中了。”
私心,蘇婉容當然是有的。
那男人到底是個皇帝,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上一世,那人確確實實是坐擁了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的。她原本也無意,當然也沒那個權利不允許他擴充後宮。
即便明日的封后大典是她與那男人擬定了約書的,即便半年之期一過,她可能再也不會踏入皇宮半步。可,如若必須她這個掛名的皇后出面,她倒是並不介意親自替那男人在京城貴女噹噹中,挑選幾個溫柔端莊的嬪妃姬妾。
可那個人絕對不會是五姑娘。
蘇婉容還沒有脾氣軟到任人宰割,自己給自己找膈應受的地步。
從前這五房的徐姨娘待她那般態度,而徐姨娘的親閨女五姑娘也是和她娘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那般,欺軟怕硬,見縫插針地百般奚落於她。而蘇婉容自己又不是個傻子,這還看不出來這五房擺明了是看她就要封后了,今時不若以往了,可不就是佔她便宜來了?
蘇婉容不怕被人沾點小便宜,倘若今日換了別人,她可能就真答應下來了。雖說不能保證捧上淑妃的位置,至少幫着說兩句好話還是可以的。
但,對象若是這個貪婪成性,骨子裡全是壞水的五姨娘。便是當真有那個能力,她也不願意幫。
便道:“徐姨娘若是覺着婉容今日封后,是因了運氣好。要麼這樣吧,待婉容入宮以後,尋個機會將您還有五妹一道兒接進宮去,再找找法子讓五妹跟那晉元帝見上一面。姨娘說的不錯,或許那皇帝會將五妹也給相中,當場就封了妃嬪,也是說不準的。”
這話一落,徐姨娘臉一白,然後又紅了,半晌都沒吭聲。
方纔那一番言辭,徐姨娘她也就是隨口一說。她自個兒閨女生得什麼樣貌,她會曉不得?憑她親閨女的這點兒姿色,莫說比不上四房天生狐媚子的勾人長相,連那長房的二姑娘都是比不得的。進了皇宮,給那些娘娘們當個提鞋丫鬟還差不多。
“後宮這麼大,往後總也不可能只你一個。我這不是想着,把你自個兒親妹妹弄進去,總比外面那些滿肚子城府的貴女小姐的,踏實得多?好心當成個驢肝肺。”徐姨娘沒理找理,厚着臉皮給自己尋臺階下。
對於這種人,蘇婉容原本懶得計較。隨便應付了兩句,徐姨娘就板着一張臉,拉着五姑娘便走了。
四房野雞變鳳凰,還是隻萬里挑一的金鳳凰。此番,徐姨娘確實是過來討便宜佔的。誰曉得便宜半點沒有佔到,倒是被一剛出閣的丫頭片子氣了個半死。只恨自己閨女兒太沒出息,腦子笨,長相也是普通,不能和四房一樣當上皇后,讓她坐享清福。
回去以後,免不了把五姑娘一頓臭罵,譬如沒用的東西,賠錢貨之類。又怪五姑娘沒有眼見,腦袋比驢還蠢,方纔木頭樁子似的佇在那兒,也不幫着她一道兒去勸那四房,白瞎了這麼好的機會。
聽到這裡,五姑娘不服氣地扯着嗓子大聲嚷嚷:“憑什麼要我去求她?你剛剛沒看見她那是副什麼德行?擺明了就是要給咱五房難堪!她以爲她是誰啊!”
徐姨娘聲音一點也不比她低:“她是誰?她是皇后娘娘!你要是皇后娘娘,你也能讓她求你!可你行嗎?不行你這幾天就老老實實待屋裡,好好拾掇拾掇你自己。她不是答應了咱們,要帶咱們入宮的嗎,到時候你別給我丟臉!”
五姑娘一聽,她還要求着四房帶着她們娘倆入宮,更不樂意,哭着嚷着不想去。徐姨娘恨鐵不成鋼,氣得不行,直接一巴掌狠狠扇了上去。
其實都是庶出的,憑什麼她四房就這麼好命?徐姨娘也不甘心,可不甘心歸不甘心,徐姨娘又是個自詡十分務實的人。
那天老祖宗親自過去,欲讓老爺求皇帝改聖旨,又灰溜溜原途回來的事兒,她們這幾個夫人姨娘的早就知道了。
徐姨娘心裡可是清楚的很,這全太傅府,不止她五房,就是那大夫人此時此刻也正妒忌着四房未來皇后的身份呢。
大夫人拉不下臉來,但她不在乎啊。憋屈就憋屈了點,能討着好處了那纔是重要的。即便是讓自家閨女做淑妃的算盤打翻了,還不至於叫徐姨娘泄氣。
總之她是不信什麼層層篩選的噱頭的。徐姨娘就覺得今日那四姑娘不鬆口,定是覺着從前她們五房沒給她好臉色看,記恨着了。
不過那也無礙,橫豎往後那皇宮,她們娘倆多去個幾次,再加把勁繼續套套近乎。等往後這關係密切了,有個自家府邸的姑娘在宮裡當皇后,她還怕撈不着好處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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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五,大婚當天。
蘇婉容這日醒得很早,沐浴淨身以後,坐在鏡前任由周嬤嬤和探春一道兒給她梳妝打扮。
這不是周嬤嬤和探春第一次給她上出嫁的妝面了,可因了今日嫁的是當今聖上,妝容和扮相自然都是要比嫁入皇子府時更加精緻豔麗。頭戴的是五鳳點翠六扇博鬢冠,身穿絳紅龍鳳同和袍。據說正與皇帝今日將穿的龍袍紋路相配。
此生第二次出嫁,對於這樁婚事,蘇婉容曉得只是一紙約書,與前次,以爲自己將會重蹈上輩子覆轍時候的待嫁心態,自然應當是不同的。
心中應該是毫無波瀾。畢竟,這門爲期短短半年的親事,期限一到,便不作數了。
可,真正到了這一天,蘇婉容發現,此時的心境的的確確地,與前次不一樣,但卻又不是她預想之中的那種不同。
胸口那裡,莫名其妙跳動的很快。她似乎有點緊張,可是連蘇婉容自己也解釋不清楚,她究竟是在緊張些什麼。然後,那個男人的面孔便毫無預兆地闖入了她的腦海。
蘇婉容想,那個男人的存在感確實是太過強烈了。即便是好幾日都不曾碰上面,此時沒有理由地突然出現,大抵因了那人從前的種種行徑,即便已經立下字據,她還是有些害怕今日洞房一夜,此人又會做出什麼荒唐的事情。
就這麼想着,迎接新嫁娘的花轎到了。
周嬤嬤替她蓋上大紅蓋頭以後,蘇婉容右手由父親扶着,身後跟着同樣穿着紅色小衫的徹哥兒,就這麼一路走到了花轎前。
皇帝成婚,因是帝王,是無需親自迎親的。故而今日代替晉元帝迎接並護送蘇婉容入宮進行封后大典的,依舊是晉元帝麾下最信任的左膀右臂,輔國大將軍。
孃家的人送親,陪同一路,送到府門前就該停下了。
蘇婉容上轎以前,父親親自將寶瓶遞給了她,她抱住寶瓶坐進花轎,一方紅布遮掩了視線。她看不見外面現下是什麼樣子,只聽得耳畔一陣敲鑼打鼓的喜慶聲音忽然奏響,花轎被轎伕擡起,一行人就這麼浩浩蕩蕩地往皇宮的方向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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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后大典與尋常女子出嫁大不相同,各種規定好的禮數五花八門,蘇婉容覺得自己又變成了一個牽線木偶人,看不見前面,外頭的人叫她做什麼,她就按部就班地跟着做什麼。
其實依照歷代封后大典,即將受封冊的未來皇后,一會兒將要於金鑾殿同皇帝一道,接受百官叩拜。故而是無需如普通新嫁娘一般蒙着蓋頭的。這一點,聽說也是由新上任的晉元皇帝,額外要求的。
直至午時三刻時分,吉時已到。蘇婉容披着蓋頭,由一左一右兩名侍女扶持着於社稷壇前站定。
她尚沒有緩過神來的時候,忽然眼前一亮,遮蓋了她幾個時辰的紅綢已經被人用喜秤挑下來了。強光給眼前帶來的不適,讓蘇婉容微微眯了下眼,模糊的視線再度變得清晰的時候,她看清楚了,正立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今日封后大典,又是新帝初次大婚。就見那皇帝頭戴盤龍八棱冠,腰束金玉如意帶。微風吹散那絳紗繡龍鳳呈祥吉服一角,年輕英俊的晉元皇帝此時站在那裡,身姿偉岸挺拔,猶若山嶽。
蘇婉容已經見慣了,這個男人穿着或明黃或玄黑龍袍的樣子。頭一次見他着了猩紅的吉袍,絳紗襯在男人剛毅高大的身軀上,絲毫不顯得陰柔,竟意想不到的英武奪目。此刻他低下頭,正含笑望着自己,漆黑的眸子在藍天紅日的映襯下,熠熠生輝。
蘇婉容的面頰不覺就熱了起來,她感到十分不自在,慌張地就想要垂下眼簾。
可是,男人已經朝她伸出了手。
“走吧,文武百官已經在殿內等候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