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禮數,封后大典皇帝攜皇后受文武百官賀拜之禮,皇帝是不必親自出殿迎的。可這一會兒,晉元帝直接屏退了原本將要爲皇后引路的儀仗,已經立在殿前,等候多時。這位未來皇后在晉元帝心中的分量,可見一斑。
雖說今日前來參加大典的羣臣,其中許多,幾月前於南苑離宮就已經提前見過了蘇婉容。但那時候,便是後面搞清楚原來被晉元帝金屋藏嬌的貴女,竟是太傅府的四小姐,誰也未曾想過,皇帝會在幾月後的今日,將這樣一位女子直接捧上後位。
畢竟在場的何人不知道?蘇府四姑娘不過庶出的身份,早逝的母親又是出生市井。這樣的身世背景,饒是有多麼出色的樣貌,放在歷來的哪一個朝代,最多做個二品以下嬪妃。封后,是如何也不能夠的。
而其他那些壓根兒沒見過蘇府四姑娘的人,心中更加好奇,都想看看新帝執意要娶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或多或少的,此時恭候在金鑾殿中的一衆朝臣,都抱了一些看戲的心理。可,當這位盛裝打扮以後,由晉元皇帝親自陪同之下,緩緩行來的蘇四姑娘出現在衆臣眼底,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了。
就見那蘇四姑娘,頭戴五鳳點翠博鬢冠,華麗矜貴,身披絳紅刺繡朝鳳紗,姿態聘婷。目光微微上移,衆人的視線都不禁凝結在蘇四姑娘的臉上。
蘇婉容有一頭綢滑如瀑的及腰黑髮,因了大婚的關係,烏黑濃密的長髮通數收攏於鳳冠之中,於是便露出一張瑩若美玉的鵝蛋面龐。這張臉,原本容貌絕色,可,便是前次嫁去皇子府的時候,也不過淡掃蛾眉。今日畫的飛霞妝,只襯得肌膚勝雪,前額飽滿光潔。桃花眼顧盼流轉之間,正如若明珠清暈,花樹堆雪。單單站在那裡,便是滿室生輝。
朝臣暗暗驚異,想着蘇府四姑娘,生得傾城之貌,舉手投足,又帶了一股溫婉卻不失端莊的韻味於其中。雖則出身不好,氣質或是姿容卻絲毫不輸其他皇城貴女。若是這樣一個女子母儀天下,倒也是相稱的。
想着,又下意識側頭望向蘇四姑娘身邊那位,就見素來不苟言笑的冷峻新帝,此時視線落在自己的未來皇后身上,眸光竟是溫柔的。高大魁梧的晉元帝大手輕輕攥着蘇四姑娘的柔嫩的小手,朝着大殿的方向步步行來。一個年輕英俊,一個纖細嬌美,身上穿着同色龍鳳吉服。如此瞧看過去,這二人,極是登對。
金鑾殿乃是君臣上朝,及舉行各大盛典的地方。胤莽身爲皇帝,早已習慣了每日被人匍匐叩拜。可蘇婉容一閨閣女子,頭次瞧見文武百官齊聚的宏盛場面。一想到等下將要經歷的事情,即便進殿以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仍舊不自覺感到忐忑。
饒是今晨儀仗已經仔細教過她宮中走路時的儀態規矩,心慌了,腳下就容易亂掉分寸。只感到身子不受控制地開始往旁側一傾,將要在百官面前出醜,蘇婉容駭得呼吸也忘了,可尚不等她如何反應,手臂很快就被人給撐住了。她錯愕地擡眸一望,那男人低垂下頭,俯首在她耳畔,沉聲說道:
“別緊張,朕在。”
這一句,也不曉得是撥動了蘇婉容的哪裡,只覺得雙頰又有一點發燙,好在今日粉塗得厚,旁人並看不出來。但奇怪的是,男人落下這話以後,她心中竟是當真踏實許多。再復穩住了步伐,就繼續往裡走去。
胤莽體型高大,在蘇婉容腳下顛簸以前,他及時微微偏過身去,就嚴嚴實實又不留痕跡地將她整個人幾乎罩都在裡側。從大臣們的角度,他們確實看不出方纔發生了什麼,只曉得晉元帝同未來皇后關係極是和睦,便是當着朝臣的面,皇帝也忍不住地時常與未來皇后親密互動。
接下來的一切,便是進行得極爲順利了。
蘇四姑娘於文武百官面前接受晉元帝的冊封,領了玉璽和封冊以後,便以新後的身份,坐在龍椅上的那人旁邊,接受百官跪拜之禮。
有心細的朝臣跪地之時,眸光微微一掃,卻是親眼看見殿上的年輕帝王,面目沉肅,坐姿威嚴,頗具君臨天下的王者風姿。可他那右手卻從進殿的第一刻起便牢牢握着新後,便是接受叩拜禮之際,也不曾鬆開半分。
於是後來便有史冊記載,本朝國號晉元,皇帝登基以後,冊立的晉元皇后,容顏傾城,氣質溫雅,享盡帝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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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白天的封后大典結束,到了晚間,新後直接被送入了養心殿,天子的寢宮。接下來按照程式,即將進行的便是皇帝的洞房之夜。
新帝大婚,晉元帝自己今日顯然也很高興。所有的儀式結束以後,晉元帝又設宴於御花園中,叫來京城最有名的戲子,一同慶賀大婚。
這一環節,前朝也都是沒有的。設立酒席,邀請羣臣,這就與普通百姓。新婚佳節,宴請賓客有些相似了。可說相似,其實也不全然相似。譬如,若是放在普通人家,酒席過了以後,多多少少都要去新房湊個熱鬧,沾沾喜氣。可放到了晉元帝這裡,晚宴結束不久,那些同皇帝賀喜敬拜完的大臣,便心照不宣地全部散去了。
畢竟,晉元帝的新房,饒是如何喜慶,也無人敢鬧。
而那蘇婉容呢,入了養心殿以後,她將候在殿內等她吩咐的一干侍女,全部支出去了。
畢竟是皇帝的寢殿,便是大婚,也不可能依了民間風俗,佈置成過於誇張的花樣。只,龍榻前,比對蘇婉容前次進來這裡時,多了一張檀木鎏金雕龍鳳的喜桌,上面擺放着一對童臂粗細的雙龍喜燭,以及零零散散喜果,金鑲玉的雕砌的精緻瓷器一類。
殿內現下只剩蘇婉容一人,得了清閒,蘇婉容的第一件事並非是仔細欣賞,自己身處的地方是如何的富麗堂皇,而是將架在她腦頂,幾乎要把她脖頸給壓斷了的鳳冠給馬上取了下來。取下鳳冠還不足夠,就今日點綴在她髮髻間,各式各樣的步搖,金釵也很沉重。
這樣的事物便是,模樣瞧着金貴好看,卻不實用。特別是穿戴了整整一天,沉甸甸的,很難讓人覺得舒服。
將所有的首飾一一摘下以後,蘇婉容伸手揉了揉自己被扯得生疼的頭皮,一頭烏髮也不綰了,便直接鬆鬆垂散於雙肩。又尋了清水,將塗在臉上厚厚一層妝面也給卸了,做完了這一切,蘇婉容坐回鋪了雙龍戲鳳繡花喜被的龍榻上,身上清爽了,從白日緊繃到現在的心,這時才緩緩放鬆了下來。
皇室成婚的禮節繁瑣,更何況又拖着沉重繁複的嫁衣,自身參與了一次封后大典。這樣折騰了一整日,蘇婉容現下終於安靜下來了,便開始感到幾分倦意。
正常來講,洞房之夜,新郎還在外面,哪有新娘獨一個埋頭大睡的道理?更何況,新郎官還是當今聖上,依了禮數,無論多麼晚,都得等皇帝回來以後,親自伺候了皇帝沐浴更衣,纔好雙雙歇下。
但放在蘇婉容這裡,情況又不一樣。此時侍女們都不在,她自己心裡曉得,雖然這封后大典是在百官面前禮成的。可她早在幾月前就與那男人立下字據,而那封男人親手蓋了玉璽的約書,此刻就被她藏放在陪嫁妝奩的最底層。
既然並非真實夫妻,蘇婉容自然沒有義務伺候那男人入睡,更加決然不會同那男人,在今夜行夫妻間的私密之事。
這一點,不僅她知道,蘇婉容想,那個男人,心中應當也是有數的。
所以,一沾上柔軟的喜枕,瞌睡蟲立馬上來,蘇婉容爲自己蓋上錦衾,沒有一絲猶豫地,直接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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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晚宴剛結束,胤莽想着今天是和小姑娘大喜的日子,他是丁點也不想和那幫大臣周旋的。
原本他早該回來了,但他今夜高興,就忍不住多喝了幾杯。垂頭嗅了嗅自己身上,便是察覺味道有些重了。
洞房之夜,又與小姑娘時隔許久未見了,胤莽自然不想惹小姑娘不愉快。於是便臨時改道兒,仔細將全身上下清理了一通,又換上乾淨的中衣中褲,這纔再度披上吉服,往今夜懸掛了大紅燈籠的養心殿闊步而去。
胤莽自己的酒量原本是極好的。可,今日這酒大約真是有點烈,他望着不遠處忽明忽暗的火光,越往前走,腳下竟真覺得有些輕飄飄起來。
幾個侍女正於殿門前安靜守着,見着皇帝來了,紛紛躬身見禮。胤莽微微點頭示意,便一把推門,大步入了殿內。
繞過雕花四副屏風,桌案上的龍鳳柱燃得只剩半分不到,偌大的龍榻之上,只着輕薄寢衣的蘇婉容蜷縮在牀榻裡側,殿內靜謐,於是小姑娘細微的鼾聲便聽得格外真切。
這是,累得先歇下了?
胤莽感到幾分好笑,也不急着鬧醒她,躡手躡腳地去她旁邊坐下,觀察起她的睡容。
看上去應當真也是實在累極了,原本睡姿極規矩的一個人,此時喜衾只遮着肚子,歪歪斜斜蜷在那裡,右半邊綢料中褲微微卷起,便露出一小節藕斷似的,白瑩瑩,嫩生生的小腿肚。
早前臉上的妝面已經被洗掉了,紅燭高照之下,小姑娘的臉蛋水嫩嫩,猶如剝殼的雞蛋。她上妝的樣子也很好看,封后大典上,胤莽察覺了他的那般臣子,瞧見她時,眼底的驚豔之色。但相比於濃妝豔抹,胤莽自己反倒更喜歡小姑娘不帶妝,自然白淨的樣子。
很喜歡看,覺得就是坐在這裡,看上一整夜,也不會覺得膩煩。
這副場景其實是十分相似的。幾月前,在南苑與她同牀共枕的那幾日,他每每也時常觀察小姑娘嬌憨可愛的睡容。
但現下,又不一樣。身份不一樣了。
雖然期間經歷了許多事情,但無論如何,他總是把小姑娘給娶回來,騙到了身邊,做了自己的人。
情不自禁地就伸出手,搭在她睡得泛起一層紅暈的側臉上,以指腹輕輕慢慢地擦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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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婉容睡得很沉,迷迷糊糊的就感覺臉上似乎有蟲子在爬。她太困了,便皺起一雙黛眉,煩躁地用手去趕面上的蟲子。可那蟲兒極是頑固,無論她怎麼拍,怎麼趕,都黏在她的臉上,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