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彤在連溪的一番論調中啞口無言,說她胡說吧,又好像有點兒道理,說她有道理吧,這完全就是和正常人的思維不搭邊。
於是連彤只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連溪,這妮子說的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話!
恩!連溪在心裡點頭,這就是另一個世界的話。不過我有一輩子的時間,讓你習慣!遠大志向啊!連溪覺得自己偉大了,傲嬌了。
回了屋,連溪褪了外袍,風流瀟灑的一甩衣袖,滿面高深的就着書桌一坐,一本正經的吩咐晴兒搞一套筆墨紙硯過來。
晴兒,歡兒,甚至連彤都睜大了眼睛,不知道這二小姐要搞什麼名堂。怎麼突然想起要寫字了。二小姐的字是寫得很不錯的,不過仗劍江湖的人,哪裡有什麼時間舞文弄墨啊。
晴兒答應着,風風火火的去搞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來,就着寬大的書桌,一一擺開。然後晴兒興奮的磨墨,歡兒仔細的給連溪鋪上宣紙,連彤也背手站在旁邊饒有興味的側頭來看。
連溪卻傻眼了……
這文房四寶都是好東西,連筆都從小到大拿了好幾個型號過來。支支都短短正正的架在筆架上。連溪不用看都知道,拿去現代社會一定可以當古董賣出個好價錢……
連溪坐到椅子上,突然想到了在電視上看到的大書法家,滿頭蒼蒼白髮,表情淡定穩重,穿一身對襟盤扣的衣服,一拂袖,取筆,飽墨,自信滿滿而又帶着點兒特有的矜持,微笑下筆,揮揮灑灑,一篇什麼大作就出來了,裱上,就能當裝飾品,或者什麼收藏品……
雙目呆滯的連溪回到現實,望着已經磨好的比嬰兒的眼珠還黑的墨,望着那張寬大整潔的比彤兒的皮膚還白的白紙,然後扭頭望望滿眼放光的晴兒,一臉笑容的歡兒,還有滿眼鼓勵的親愛的彤兒……
其實她們個個都想看看,連武功都忘了,連親人都忘了,連殺自己的人都忘了,什麼都忘了的人還記不記得怎麼寫字……事實上,失憶這種事情,誰都說不清的,畢竟連溪還沒忘記怎麼說話怎麼走路怎麼吃飯不是?
連溪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還是悲催的,想要仰天長嘆……
自己好歹還是受過高等教育的,自己好歹還是個知識分子,自己好歹還是個昂首挺胸出入還算高級的寫字樓的小白領……
可是沒有鋼筆,沒有原子筆,甚至連鉛筆都沒有,你要我怎麼寫啊……
毛筆,那是什麼古董玩意兒!!
連溪又望了望連彤。後悔當初沒有去學書法,然後還是咬咬牙,一隻手艱難的在一排毛筆中逡巡,然後悲壯的隨手拿起一支——最小號的……
手有點兒抖,蘸墨……學着高手的模樣在硯盤邊上颳了刮,去掉多餘的墨汁。然後扭頭看了看連彤,想得到最後的鼓勵……
可是連彤的眉毛已經皺了起來。晴兒閉眼,看來是認爲慘不忍睹,歡兒撇着嘴,可是眼神中的失望已經很明顯了。
連溪扭頭看了看自己握筆的手,貌似,貌似毛筆和鋼筆的握法是不同的吧……
哎,不丟人了,連溪將蘸了墨的筆一甩:“晴兒……”
“恩……”晴兒雙手交握身前,向前一步,悲催的移動到連溪的面前:“小姐有什麼吩咐?”
“去……給我找幾根鵝毛來,要翅膀上最硬的那幾根……”連溪揚眉開口,哼,毛筆字不行,我鋼筆字鉛筆還有簽字筆字可都寫得不錯。讓你們笑話我吧!沒有順手的筆,就用鵝毛!
晴兒不明所以,不過作爲一個優秀的丫頭,每次不明白主子的意圖的時候,最好就是先別問爲什麼,照做!所以,晴兒趕緊出去準備去了。
連彤已經失望的走到桌邊去喝茶,歡兒也不理自己,去侍候她的主人去了。
連溪望着窗外,悲壯之心油然而生,被拋棄的感覺啊這是……
等到晴兒終於回來,手上抓了一大把的鵝毛,俱都是鵝翅膀上最長最硬的那幾根。
連溪看了看,還算滿意,讓連彤找了把鋒利的匕首,就着鵝毛杆前端削了一刀。還不錯,貌似鋼筆的筆尖。
連溪在一堆鵝毛中挑挑揀揀,又用匕首搞了一陣,然後頗爲滿意的將其中一支浸了些磨好的墨汁。然後自信滿滿的開始試筆。
三個女人分列左右,看着連溪熟練的下筆,唰唰唰的便寫了一排字。
無疑,寫得非常漂亮——運筆若行雲流水,剛柔並濟,字體變幻靈動,清新飄逸,字跡風姿翩翩,秀麗雅緻……
可惜,三個人都皺了眉頭——一個字都看不懂!
“二小姐,您這是寫的什麼啊?”一番沉默感慨之後,晴兒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大家的心聲。
連溪腦子裡轟然一聲……悲劇,自己怎麼就忘記了,這裡用的是繁體字啊,當初老爹給自己看的劍譜心法,都是繁體字,當時自己還慶幸當初愛看臺版小說,對繁體字什麼的,看起來完全沒有問題,可是要讓自己寫,那真的很有難度。這會兒一個不小心……不妙啊!
連溪放下筆,擡頭在從晴兒望向連彤,然後又看看歡兒,欲哭無淚的開口:“我忘了怎麼寫字了……”
“那二小姐您寫的這些是什麼?”晴兒伸手指着紙上那一排在鵝毛筆下,輕易揮灑而出的,看起來流暢秀美的字跡。
“字!我就覺得字是這麼寫的……在下面那一趟,學會的地府的字……”連溪思考了一下。最後得出這個結論。
晴兒和歡兒臉刷的白了。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這……陰曹地府什麼的,聽過,不過那只是傳說吧,難道……難道二小姐真的……
晴兒嘴張得老大,像是中了葵花點穴手般的,凝固在那裡,過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小姐您……您真的……真的那個……”
連溪無比悲壯的點了點頭:“我就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閻王爺見了,也叫我打道回府的鬼見愁……”
“那小姐您寫的這些是天書?還是地府的文字?”歡兒也來了興趣。這鬼見愁什麼的是很恐怖,但是二小姐自醒來以後,和藹可親,丫頭們早就跟她親近了。如今說起地府,倒也不怎麼害怕。
“笨蛋!”連溪裝模作樣的開口,心裡想着反正這戲都演到這份上了,難不成告訴她們自己是穿越過來的?那比來自地府更加難以解釋得清楚,哎,不是說,居然解釋不清楚的,都往神鬼之事上面套準沒問題麼:“天書是沒有字的,地府的判官才用鵝毛筆寫人間罪狀,收納魂魄……”
晴兒望着連溪高深的模樣。眨巴了一下眼睛,滿臉興致的開口:“那小姐您是不是就是行走人間的判官?懲惡揚善的地府官員?”如果是的話,哇,自己也好有面子哦,以後誰敢欺負自己,就讓二小姐在生死簿上用這奇特的鵝毛筆寫上幾筆,哇,下地獄呢……
“哎……判官呢,倒不是!懲惡揚善這種東西嘛,晴兒,歡兒,我告訴你們,凡事有因必有果,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善惡之報,如影隨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天有天罰,地有地懲,舉凡奸惡,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行走人間,要心存善念,行善積德,方能得成正果。”連溪放下鵝毛筆,目光無比慈祥的望着晴兒,口裡無比深邃的說着。然後心裡感慨,其實鵝毛筆也不錯,還蠻好用的,以後就用這個了。
晴兒和歡兒被糊弄得一愣一愣的,只有連彤微微皺了眉頭,看着連溪的鵝毛筆和紙上那些不認識的文字陷入沉思……
地府嗎?或許有吧!但是古往今來,除了街頭巷尾無知婦人會口口相傳說這些玄事之外,可有誰真的遇上過,看見過?那麼連溪說的是真話嗎?如果不是……
整個大陸,五大帝國,自己都曾經有所遊歷,說起語言文字,各國倒也未必完全相同,但是,畢竟差異很小,也就是各地在用詞習慣上稍有不同而已。
而連溪寫的這種文字,自己卻真的不曾看到過,也就是說,完全不屬於這個大陸。
師傅曾經說,相傳,崎川以南,浩瀚大海之中,尚且有些島國,語言文字與這片大陸的完全不同……
只不過,大海看起來平靜,但是暗潮洶涌,風雲變幻,越到深處,越是危險。雖然也曾經有冒險者架船出海,但是俱都有去無回……所以,是什麼文字,根本沒有記載。
連彤眉頭深鎖,看着連溪,突然覺得,看不懂她——或者,其實這麼多年,從未曾看懂過她吧,無論,是曾經名滿江湖的連溪,還是如今無賴無志的連溪……
甚至連彤突然覺得,或許,說不定,連彤根本就沒有失憶,她只是想忘記?她只是想過另一種生活?
可是當一大堆的疑問浮上心頭,卻找不到一個答案。
這個和自己朝夕相處的人,這個每天賴在自己身邊,耍着無賴,耍着小聰明的人,這個和自己有了肌膚之親,和自己有了“不離不棄”的誓言的人,自己突然間卻再也無法迴避一個事實,那就是她從不曾真實……
這是多麼可悲的事情?
她曾經經歷過什麼?
她想要的是什麼?
她說的每一句話,是她內心的想法,還是她裝裱過的言辭?她那麼溫柔的對待自己,可是在她的身上又到底有多少自己不知的秘密?
她曾經熱愛武功,可是如今卻寧願讓人以爲她不會武功,她曾經熱衷於江湖,可是如今卻拋棄了江湖,她曾經對自己冷眼以對,可是如今卻用最熱烈最親密的姿勢守在自己身邊……
她失憶了嗎?自己曾經相信,以爲她放下了高傲,放下了對江湖的執着,放下了冰冷的表情,她以另一種全新的面貌活着。
可是她真的失憶了嗎?當她身上的東西一點點的顯露出來,自己才發現,她與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她聰明,她懂得隱藏,她無所謂名利,寧願捨棄連家莊,可是她卻又想方設法的去得到連家布莊……
這像是人的兩面,一面作爲曾經,到了背後,而另一面粉墨登場。她是演戲演到讓人難辨真假的人?還是遺忘了過去,用全新的自己開創另一片天空的人?
連彤望着那些她看不懂的字,伸手壓了壓太陽穴——自己該相信什麼?
溪兒啊……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