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連家莊,連彤是個很特別的存在,她不是最受寵的,最受寵的是武功卓絕的連二小姐連溪,雖然同是連夫人這個正室所出,而且是雙胞胎,但是連彤和連溪除了相貌肖似,性子卻完全不同。
連溪打小習武,聰明伶俐,學什麼成什麼,小小年紀在江湖上已經頗有威名。至於性格,也是冰山樣的人兒,冷酷無情之極。就算是連家上下,能不怕她的除了老爺夫人,卻也不多。
至於連彤,卻偏偏不能習武。
因爲是雙胞胎的原因,連溪的身體自小就健康,而連彤偏偏像是在母體裡就被連溪搶了養分,生出來的時候,整整比連溪輕了一斤多,跟個小耗子樣。
連夫人心肝寶貝兒樣的疼着兩個女兒,什麼好東西只管拿來放在兩孩子身上,連溪倒是張得茁壯,連彤卻始終瘦削的讓人心疼,三天兩頭的身體不適,病怏怏的讓連夫人好幾次都以爲她活不過來了……
不過這孩子倒也堅強,直活到兩歲的時候,雖然個頭比連溪矮小瘦弱,成天也不好動,身體時常冰涼冰涼的,更不要說皮膚蒼白得像是透明的一般,但好歹還是活了這麼些日子。
兩孩子兩週歲,過生日宴的時候,江湖上的朋友來捧場的也不少,連夫人抱着連彤,臉上卻還是高興不起來。
恰好冰魂老尼也在場,看了看連彤,說了句話,差點兒讓連老爺子當場跟她翻臉。
她說:“這孩子的命不長啊,就算你連家家大業大,莊上能找得出多少神奇寶貝,可是這孩子天生就虧……不管你這麼養,也難養過十歲……”
這話在生日宴上,說得連夫人當場就眼淚刷刷下來,連老爺子的那把北斗劍,刺啦一聲抽出了一半。老尼姑卻有開了口:“跟着我吧,跟着我沒什麼造化,可是保她一條命沒問題的……”
所以就在連彤兩歲生日當天,就被冰魂老尼給帶走了。
連老爺子恨老尼姑那番刻薄話,可是也不得不承認這麼兩年來,自己什麼靈丹妙藥沒搞給連彤吃過,什麼名醫沒給連彤找來看過,可是結果和老尼姑說的j□j不離十……
死馬當做活馬醫!連老爺子連夫人再不捨,還是讓老尼姑把連彤給帶走了——走之前,連老爺子狠狠心,用硃砂調和秘藥,在連彤的後背的左面刺了個老鷹的右邊翅膀,同時也在連溪的右後背對應的地方刺傷了一隻左翅,一對雙胞胎並排往牀上趴放着,就是一隻鷹。
這種刺青是連家府上傳下的絕技,刺青之後一個時辰,鮮紅的顏色就會消失在皮膚下,成爲隱形紋身,想要讓這個紋身現出來,辦法簡單,就是連家內功心法一旦運轉,紋身就會出現,如果不懂連家內功也不打緊,只要會連家功法的人對着紋身的人輸入些功力,照樣會現出來……
連老爺子的想法當然無比直接——兩歲就被抱走的孩子,長大了是什麼模樣?總得做個記號的。只是這個事情,知道的只有連老爺子一個人。當然,這種事情,知道的人本來就沒有必要太多。
可是連彤這一走,就是十三年。
十三年的光景,連家上下都沒有打聽到老尼姑的去向,似乎那次生日宴之後,這個向來獨來獨往的老尼姑就人間蒸發了,而連彤是生是死,再也無人知曉。
十三年後,連彤回來了,獨自回來的,身上揹着一個骨灰盒,連彤說,冰魂老尼已經過世了,死之前告訴自己的身世,讓自己回連家莊。
老爺子和夫人看着連彤,簡直覺得是天大的驚喜——先不管女孩子後背上的硃砂,單看那和連溪相似的模樣已經讓老爺子和夫人相信了……
這就是連彤啊,離開家十三年,被各大名醫斷爲活不過十歲的女兒好端端的回來了。
十五歲,已經出落得高挑漂亮,眉目間猶如青山溪澗,說不出的美好,連老爺子好一陣激動,纔想起要看看女兒背後的那塊刺青,於是老爺子輸入內功——連彤兩歲就離開連家莊,當然不會連家內功的。
然後老爺子滿面歡喜,因爲背後那個刺青很迅速的就顯現了出來,展翅雄鷹的一隻翅膀,紅彤彤的,鮮豔欲滴,如假包換,當然是自家女兒連彤。而且非常明顯,連彤身體的弱質已經得到了完全的改善。不說十年,大概活上個七八十年,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是老爺子在歡喜過後,又陷入了遺憾——連彤一點兒內功都沒有。也就是說,連彤不會武功。
連家莊的大小姐不會武功!連最基本的哪怕是三流的武功都沒有。這終究是個笑話,而十五歲的年齡,想要從頭學起,那幾乎是強人所難,就算學,最後也不過是強身健體,要想有什麼成就,妄想。
連彤告訴連勁:“爹爹,師傅告訴我,我不可習武,尤其內功,一旦修習,經脈盡斷……”
老尼姑有老尼姑的神奇,一個活不過十歲的孩子跟着她十三年,被完全改變了體質,如今連彤回來,已經讓老兩口在失而復得間,已經深感萬幸,又怎麼敢亂來?
所以,如果不能習武,那就不習武吧,以連家莊的家業,要讓這個大小姐安安穩穩過一生,也容易,等到年長一點,遇到合適的青年才俊,許配過去,就算不會武功又有什麼關係。有他連勁在,誰敢把女兒欺負了去?
所以連彤就成了整個連家莊唯一不會武功的人。
莊裡按照她的意思,給了她整理了一個安靜的院子,配了個丫鬟照顧起居,平日裡侍弄些花花草草也就是了,至於女紅,她會得些許,卻也不愛,連老爺子和夫人也不勉強。
如今連彤回來已經三年,十八的年齡,既不在江湖上走動,自然也遠不如自己的胞妹來得名氣。
最初重逢的欣喜過後,連家莊還是連家莊,連老爺子到底還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事情自然多了去了,所以到如今連彤一個人住在小院子裡,侍花弄草,興致來了的時候,撫琴解悶,在連家莊,幾乎也算是個被遺忘了的人。
當然,回來三年,見自己那個胞妹的時間自然也是相當有限的。一則自己不愛出院子,二則,連溪不會來她這裡。也許見面的時候大多是諸如年節的時候,兄弟姊妹們要到忠義堂去給連老爺子以及夫人請安的時候,除此之外,大抵就是如果連溪在外面受了重傷的話,連彤的身子也會跟着莫名其妙的病上一下。
半個月前,連溪被人暗算,當天連彤就病了過去,病得還不輕。大抵是這麼多年來病得最重的一次,前幾天這病卻突然就去了,然後那種莫名其妙的聯繫居然也跟着去了。
當時連彤以爲連溪死了。猶豫了一下,還是出了自己的小院子,去了連溪那邊,結果,一出去,居然就聽到連根大叫着,二小姐醒了。
這倒是和平時不同,平時總要等到連溪好得差不多了,自己的身體才能徹底恢復,只是這次,那聯繫居然突然就脫掉了般,或者說,至少比之以前已經清淡了很多,淡到,已經不足以影響自己的身體了。
那倒好,以後也不要莫名其妙跟着活受罪了。江湖啊,呵呵,畢竟不是什麼好地方。斷了這身體的聯繫,自己輕鬆很多。
所以晴兒來請連彤的時候,連彤覺得很納悶。實在想不到自己這個妹妹怎麼破天荒的居然想起來自己這個姐姐。
應了晴兒,連彤收拾了除草的鐵鍬鏟子一類的東西,洗過手,拍了拍衣角的泥土,便去了。
見到連溪的時候,連彤不由一愣,牀上半躺着的那個人兒,渾身骨頭鬆了般懶懶散散的模樣,身子上斜斜的搭着錦衾,後背墊着藥枕,月牙白的襯衣,襟口處扯得鬆鬆散散,隱約可以見到胸部白皙的肌膚,以及其下厚厚的染血紗布。
也不知道是真睡還是假寐,不曾畫過的眉毛顯得英挺,微閉的眸眼上,睫毛密長,大約是因爲重傷久病,整個眼部都有些凹陷,顴骨反倒突出了些,挺翹的鼻子下,薄脣並不鮮豔,倒顯得蒼白。
自己這個妹妹,倒是聽說過,雖然生就天姿國色,卻不好打扮,描眉抹脣之類的一概不愛。大約天賦都被用到舞刀弄槍上面去了。
回來似乎也有三年了,見這個妹妹的次數有限,而向來在連家莊,自己都是低眉順目不會武功的廢人,而她連溪,卻是連家莊最驕傲,也最值得驕傲的未來莊主。
歷來相見,她趾高氣昂,自己側身讓道。似乎不曾叫過自己一聲姐姐,而自己也不曾有幸稱她一聲妹妹。
說到底,即使是雙胞胎,可是一個笑傲江湖,萬人敬仰,一個侍花弄草,深居簡出。是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
所以,當然也就難以見得這人的真面目,尤其是這當兒這樣近的距離,這樣的場合,不見她來去匆匆,面露寒霜,而是安靜躺在牀上,收拾了昔日的囂張,安靜得院子裡曬太陽的懶貓。
雖然,這懶貓二字與連二小姐確實相去甚遠……可是這會兒,這慵懶隨意的睡姿,確實一如側身眯眼,享受陽光的貓咪。
連彤認認真真的看了老久。晴兒已經去忙去了,約麼是吩咐午膳,所以房間裡安靜得很,陽光穿過窗戶,斑駁的落在牀上,灑在這個人的身上,真像懶貓。
也許,她身體好一點兒,多長點兒肉會更漂亮……連彤覺得自己很無聊,連這個也想到了,只是她既然睡着,自己也不好叫醒,而既然來了,又懶得空跑一趟的離開,也就只能等了。
連溪的睫毛卻輕輕抖了抖,脣角微微上揚一個幅度,原本安靜的臉立刻生動起來,連彤看得有些癡呆——與連溪的交往並不多,但是這眉目,卻似乎遠遠不是以前的模樣……
“美女姐姐,你還要看我多久啊?”一雙星亮的眸子從陷落的眼眶裡顯現出來,在眉骨與挺直的鼻樑映襯下,顯得深邃極了。
約麼還有一點兒調侃……讓連彤有些措手不及……
於是連彤的臉不由自主的紅了……那是什麼稱呼啊?那脣角勾起的笑怎麼讓人覺得心裡蕩悠得慌,而那眼神,自己居然覺得看了,就難忘了……
連溪是魔鬼。
誰說她是玄冰劍客,從來面無表情?這片刻的時間,她的表情豈非是太過豐富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