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溪醒過來的時候,是清晨,耳邊傳來窗外樹上的鳥啼,陽光落在連溪的眼皮上,那是晨光的感覺,帶着清晨雨露未歇的涼意……
如同穿越之後,第一次甦醒的時候一樣,整個身體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也許身體是健康的,而靈魂也是強悍的,可惜這二者,沒有契合到一起,於是靈魂被身體困住,可是身體卻不聽靈魂的使喚……
有過一次經驗,所以連溪並不緊張——事實上,已經心如死灰,又怎麼會害怕無法醒來?便是長睡,豈非也是自己已經預料到的一個結果——雖然,原本想到的,是在她的劍下長睡……
可是即使醒來,如果身邊沒有心愛的人,那麼醒來又有什麼值得期盼?
只是身體的感知依然在慢慢恢復,開始感覺到心臟的跳動,然後是手指,眼皮,面部的肌肉,而後是四肢……一切原本虛無的感覺漸漸迴歸這個身體。
連溪沒有急着睜開眼睛,她在心裡滄桑的一笑,猜測,醒過來的時候,自己是失去了連彤的連溪,還是回到了自己原本身體的霍嵐……
也許,自己是希望回到原來的世界,回到自己的身體中,回到父母的關愛下,繼續做自己的小白領,每天穿行在車水馬龍之中,進出幾十層的寫字樓間……
一切,與曾經一樣,一切按部就班,一切順風順水,再沒有江湖,在沒有布莊,再沒有漆府,在沒有……沒有那個人……
也許唯一的區別,就是自己的心遺落在了那個世界,遺落在了那個叫連彤的人身上,畢生都將在心底裡思念,畢生都會將這個人珍藏,也畢生都無法再將這樣的熱情,這樣的激烈用到另一個人身上……
可是至少,回來,不會再讓她爲難,不會再眼睜睜的看着她朝着自己舉劍,然後離開,不會害怕等不到她回來,也不會害怕等到她回來了,給予自己的卻是冰冷疏遠的表情……
所以,大約,還是做霍嵐更好吧。做霍嵐,一切都只是個夢,一場車禍,自己做了一場大夢。夢裡有她,醒過來一場春夢了無痕……
“溪兒……”身邊傳來一個急切的聲音。
連溪在心裡輕輕嘆息,原來,自己還是在這個世界啊!看來要回到那個世界,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臉上現出一抹苦笑,睜開眼睛,面前的人影漸漸由模糊變得清晰。
那個俊美的女人,一身的英氣逼人,那張陰柔中帶着剛毅的臉上寫滿了焦急。
連溪笑了笑,撐起身子——這個身子,依然是連溪的身子。這讓自己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面前的人,連忙伸手,摟住連溪的的背部,將她抱坐起來:“怎麼樣了?”
連溪輕輕搖了搖頭,身體的疲乏依舊,靠在這個從不曾靠過的懷裡,連溪伸手擁着她,突然覺得一種悲哀從心底裡侵襲上來,在這陌生的世界,也許只有這個人,還是自己的朋友,還會關心自己的死活,還會焦急的等待自己醒來吧!
將頭枕在漆權玉的懷裡,連溪空落的心突然一堵,一時間淚如雨下……
漆權玉抱着連溪,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到現在,自己依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
太后召見,她想念自己了,在自己大婚之後,與連溪連彤的親密無間,讓那冷靜的女人也不由得開始擔心——她並不知道連彤是自己的師妹,也並不知道自己成天和連溪親密無間的在一起談論的是軍隊的着裝問題。
她只是不斷的得到消息,自己和這兩位夫人是如何的相親相愛。所以她擔心了,也嫉妒了。
愛情,是需要維護的,漆權玉並不怨她不相信自己,所以得到召喚,才驚覺自己沉溺於連溪那些特別的想法,很長時間未曾見她,便立即到了她的身邊,兩個人在患得患失中捨不得分開……
直到府上的人進宮來報,說大夫人出門了,幾日沒有回來,而二夫人則一睡不醒,似乎陷入了深度昏迷。
漆權玉這才自宮中匆忙趕了回來。這兩個人之於自己都是重要的,且不談連彤是自己的師妹,連溪是自己的合作伙伴,爲自己提供了很多新的想法,在婚後這一年多的時間中,三個人之間已經有了深厚的感情,是朋友,也是家人。
果然,連彤不知去向,着人去查,說是三天前隻身一人,出了京城,一路往北,之後再無消息。
而連溪昏迷在牀,呼吸似有似無,既沒有受傷也沒有中毒,卻偏偏不曾醒過來。府上的管家早已經找過大夫來看,卻沒有看出名堂,只說是二夫人陷入了深度睡眠,身體沒有半點兒問題,卻不知道何時能醒……
漆權玉問遍了侍候兩人的丫頭,也沒能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於是只能一邊着人去找連彤,一邊焦急的等待連溪醒來。
而連溪醒過來,睜開眼睛的剎那,漆權玉的被震撼的無以復加——昔日靈動俏皮似乎永遠長不大的人,如今突然之間變得滿眼滄桑,裡面的悲傷與落寞讓漆權玉不知道要怎麼去開口安撫。
將她抱在懷裡,只覺得這身子似乎瘦得可以,而那纖細柔弱,更來自靈魂。而這個人,便這麼埋在自己懷裡,既不出聲,也不說話,可是淚水卻在片刻間便透過自己的衣服,浸上了自己的肌膚……
無聲的哭泣,更讓人心疼。時間凝滯,只聽到低低的抽搐……
漆權玉輕輕拍着連溪的背部:“別難過,有什麼事情告訴我,我幫你……”
連溪只是哭,不說話。
直到眼淚盡了,連溪才自漆權玉的懷中擡起頭來:“我困了……睡會兒……”
“別睡了,先吃東西,你已經睡了五天了……”漆權玉摟着連溪,不無擔憂的說着,然後叫了門外的丫鬟,立即去弄些吃的來。
“五天?”連溪囁嚅着,咀嚼這個時間,自己睡了五天了?“她呢?”
“她……還沒有回來,不知道去了哪裡……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派人去找了,而且她武功高強,不會有事,大約是有什麼事情要辦,或者是春日新至,出去走走、散散心……”
“散心嗎……”連溪垂着眉眼,無意義的重複漆權玉的話。
漆權玉動了動嘴脣,最後還是終於開口:“發生了什麼事?”
連溪的反應似乎很是遲鈍,過了良久,才低低的開口:“沒有什麼,她大約是去散心去了……”
漆權玉知道她不會告訴自己內情了,所以也放棄了追問,只不過,心裡卻也有數,這般模樣的兩個人,自然是感情上出了什麼問題。
哎……天下癡情人,莫不爲一個情字所困啊!其實自己何嘗不是一樣。
明知道她貴爲太后,已經不是自己可以隨便糾纏,可惜自己偏偏放她不下,而她明知道這樣將自己留在宮裡,很可能會留下話柄,可是她依然捨不得放自己回來。
兩個人都知道,這樣是在玩火。可是兩個人卻都無法自拔……
父親的年齡已經大了,昔日的武平侯掌兵百萬,而今也已經在皇上的一句話中卸甲歸田。安逸於候府,開始了安享晚年的日子。
兩位兄長不過才做到副將的職位,漆家,自己這個女子卻是頂樑柱。帝國第一大將軍啊!如果被別人知道自己是女子,如果被人知道自己和太后之間的關係……
只怕自己再多十顆頭,也是不夠砍的。
當然,這還要看,少年皇帝有沒有那個膽量來砍自己的頭。其實有時候,世界就是這樣,夠強的時候,即使別人知道哪裡是自己的死穴,可是依然不敢來動,因爲一旦動了,只怕架不住自己,便是翻江倒海的局面……
也許,這便是自己所依憑的,敢於囂張的根本……
其實,這哪裡又是囂張了,這只不過是爲了那個人而已……爲了能夠隨時見她,所以一定要步上高位,一定要有足夠的權利和能力,這樣,自己才能隨時見到她,才能保護她,保護自己,也保護兩個人之間畢生也無法見天的感情!
懷裡這癡人豈非也是一樣,否則怎麼會幾日之間,便如同歷經了百年滄桑……天下最磨人的不外乎一個情字罷了……
晴兒將羹湯送了過來,漆權玉讓她退下,還是自己來喂。
連溪的目光空洞,可是依然很配合,在漆權玉的懷中,一口一口吞嚥着食物。
“最後那次的迷彩服設計,你可滿意?”連溪吃完,漆權玉拿着手絹給連溪擦了擦嘴。連溪輕聲開口。
“已經很滿意了。布料選擇,花紋圖案,款式設計,都非常合理,非常實用。”漆權玉有些不明白連溪怎麼突然扯到這個事情上來了。
“那就這麼定了,你什麼時候需要,直接去找京城連家布莊的掌櫃,她會給你負責好的。”連溪輕聲安排。
漆權玉覺得似乎有些不對,這感覺——連溪要走?
“呆會兒你安排人給各地連家布莊的掌櫃發個信,五日之後到府上來議事,地方遠的,連夜趕路,必須到場。我有事情要說。”連溪繼續說。
“好的。”漆權玉只能回答。
“還有……”連溪輕輕擡起頭來,看着漆權玉:“你和太后,要好好的……她是個好女人……”
“溪兒……”漆權玉想要開口,卻被連溪擡手打斷。
“其實我多麼希望,破除這後宮的制度,讓她能日夜和你相守,我想……我明白她身在深宮的苦楚……”連溪嘆息了一聲。
漆權玉沒有說話,目光穿過窗戶,是的,何嘗不希望兩個人日夜相守啊,可是,那是夢,從她入宮那天開始就已經只能是個夢。
“權玉……你是女子的事情,並非是什麼深埋的秘密,我想,知道的,不只是幾個人,而你與太后的關係,我相信,你時常出入後宮,也必然會有所風聲,一切風平浪靜,也許只是因爲你是漆將軍,她是左相的女兒……”
漆權玉的神經繃了起來,認真的聽連溪說。
“權玉,我是個喜歡幻想的人,因爲幻想,所以在腦海中生出許多虛構的情節來,包括你和太后,我想,那一定是一份美妙的愛情,讓人至死不渝……但是我的腦海中也時常想起一句話來,那就是伴君如伴虎,沒有哪個帝王,不想擁有完全屬於自己掌控的王權,即使他本人沒有這個意識,自然也會有有心人去提醒他,教導他,而等到他長大到不想當傀儡的時候,也許就是清君側的時候,那時候,你功高震主啊……權哥哥……”
連溪似乎有些疲乏,面上浮現出一朵怪異的血紅來,在蒼白的肌膚上,顯得無比脆弱。
漆權玉摟緊了連溪,只覺得似乎她就快要離開了。而這些是她給予自己最後的忠告。
“所以,我給你設計的軍裝,你記在心底,但是不要稟給皇上,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局勢逼迫你,要在對皇權的忠誠與對愛情的忠誠之間選擇的時候,權哥哥,我知道你會做什麼選擇,到時候……如果我還在這個世界上,那麼你記得找我……”連溪輕笑起來:“希望永遠也不要有那麼一天。”
“我記住了!”漆權玉低低的回答。“如果有一天,要在對皇權的忠誠與對愛情的忠誠之間做一個選擇,我不會捨得我心愛的人受傷,我無心架空皇上,但是如果皇上要魚肉我,魚肉她,那麼……我會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