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硯舒一拍腦袋, 拔腿就往外跑。
曹若喬在後面張着手喊她：“誒！姐姐！這東西你不拿啦？”
話音未落，季硯舒已經跑的不見人影了。
曹若喬在心裡偷笑。
一聽到蕭瑜要同別的女子會面，就着急成這樣, 還說什麼“主僕之禮不可僭越”, 可拉倒吧。
季硯舒跑着跑着, 被鋪面的冷風一吹, 依然是沒有冷靜下來, 反而更加焦躁。
她這段時間沉浸在扳倒皇貴妃的暫時的喜悅中，神經放鬆，竟然把方婉儀這茬兒給忘了。
按照原本的發展線路, 方婉儀入宮成爲皇子妃，是蕭瑜人生路上的一大轉折。
方婉儀年輕漂亮, 知書達理, 不諳世事, 過於單純。蕭瑜成親後，漸漸對她放鬆警惕。長公主乘機而入, 借方婉儀的手，在他殿內偷偷置入詛咒蕭殷的人偶。在外刺殺蕭瑜後，再裝作不經意地讓蕭殷看到巫毒人偶，把蕭殷氣的，連蕭瑜出葬時都沒去看一眼。
如果說長公主殺人, 方婉儀便是遞刀的那個。
雖說她不明白長公主到底用了什麼法子, 讓天真單純、心眼都數不出來幾個的方婉儀放棄唾手可得的太子妃位, 下定決心與她共上一條賊船。但大敵當前, 她得親手將其扼殺在萌芽之中。
曹若喬說她在宮門口見到方婉儀, 算算時間，這會兒差不多快到了。季硯舒拿出中考時跑五十米的勁兒, 終於在乾順宮轉彎處趕上方婉儀。
皇貴妃離開以後，乾順宮尚未有新主人搬進來。只有稀稀拉拉兩三名宮女在掃地，把宮殿維持在能住人的狀態。
季硯舒扶住牆，喘着粗氣，手背抹去額角的汗珠。她用手帕仔細擦了擦，深呼吸平復呼吸和心跳，邁着特有的矜持小碎步，迎上前去。
萬幸，跟在方婉儀身邊的都是她自己帶來的奴僕，以及一位領路的雜役宮女，沒有長公主殿內的人。
“下官參見方小姐。”
方婉儀頓住，睜着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季硯舒。
“你是？”
“下官爲新任尚宮局尚宮，正有要是與長公主殿下商量。聽聞長公主有一位故人進宮敘舊，猜到是您，才貿然上前。不知下官可否與您同行？”
方婉儀很高興：“當然。”
領路的雜役宮女認識季硯舒。既然季硯舒說要帶路，她留在這也無大用處，便悄悄退下了。
方婉儀長得很漂亮，是陽光明媚的那種好看。她眼睛水亮，兩條眉毛是毛茸茸的深棕色，眉心一點硃砂痣，明擺着是要大富大貴的命。
她不住地左顧右盼，連一隻落到雪地上覓食的小麻雀都能引得她多看好幾眼。
“我還是小時候來過這兒。當時公主殿下還未出嫁，我常來找她玩。”方婉儀捂住嘴，銀鈴般輕快地笑着：“雖然她總是嫌我小，什麼都不懂，但還耐着性子陪我玩。”
她忽然偏過頭，盯着季硯舒看了好一會兒，好奇地歪歪腦袋：“這麼一說，好像你也有些眼熟。”
季硯舒露出一抹笑容：“方小姐您進宮與殿下玩時，下官還在長公主殿裡當差。一晃快十年過去了，容貌有差，可骨相怕是沒怎麼變。”
方婉儀現在十六七歲，十年前還是垂髫之齡，咧着掉了門牙的小嘴，對着長公主姐姐長姐姐短地喊。原主還替長公主抱過她。
如今已是要出嫁的大姑娘了。
方婉儀很健談，心也大：“怪不得覺得眼熟呢。那你現在與公主殿下關係還是很好吧？”她嘟起嘴巴，有些不滿地說：“她好不容易叫我進宮玩一次，竟然不是單純因爲想我，而是想給她弟弟……皇子殿下娶親。”
季硯舒抓住重點：“方小姐您不滿意這門親事麼？”
方婉儀四處瞄了瞄，發現都是自己人，便稍微與季硯舒貼近了些說話：“聽說皇子殿下長得面如冠玉謫仙下凡，但是個大藥罐子，脾氣還不好，說不定哪天就……了。這不是叫我……麼。”
她說的隱晦。但實際上很好猜，被省略的詞一個是“撒手沒”，一個是“守活寡”。
“長得好看也不能當飯吃呀。再者，我與皇子殿下未見過面，公主殿下和爹爹卻好像很滿意，有些執意叫我過來。”
季硯舒摸摸耳垂，欲言又止：“這確實……”
方婉儀果然上鉤：“怎麼樣？你是尚宮，與各殿的人都有接觸，皇子殿下如何？”
“下官不敢胡言亂語，只是因爲安嬪娘娘的關係，經常來往朝華殿，不免與皇子殿下也多了接觸……”
方婉儀見她吞吞吐吐的樣子，不免有些着急：“沒事，你說着，我只當個解悶兒的笑話聽。”
“安嬪娘娘人美心善，從不苛待下人。皇子殿下與傳聞一般，面目彷彿是精雕細琢過的，簡直是天下無雙的美貌。可是人無完人……皇子殿下確實每日要靠很多藥才能維持，爲此，朝華殿特地勻出兩名宮女，專門爲殿下煎藥。下官每每踏進朝華殿，都有藥香瀰漫。”
方婉儀聽着，忍不住皺了皺鼻子。
“此外，可能是長期吃藥的原因，皇子殿下行事……不免有些莽撞，很少有能順他心意的事情。下官經常聽到他打罵下人的聲音。更讓人不解委屈的是，大部分時間，被罰的人都猜不出自己爲什麼被罰，割舌頭、拆手腳……什麼的，是他的口頭禪。殿下常年陰鬱，就像這連綿不絕的雪天，見不着個太陽……大抵是隻可遠觀。”
方婉儀打了個哆嗦。
“好了好了，你莫要再說。”方婉儀皺皺小巧的鼻頭，“看來外頭的傳聞不是假的。不過來都來了，姑且見一面，回頭也好與爹爹交差。真是討厭，本來今日打算去長生街取字畫玩兒的。”
長生街與玉神街挨着。每逢年前，近三年科考及第的文人小生們聚集在此，對詩的對詩，作畫的作畫，各顯神通的。
方大學士與他們接觸最多，捎帶着方婉儀也對文人墨客圈子熟得很。這種活動參加一次兩次挺有意思，年年去其實也不大有趣。方婉儀寧可退了皇子的約也要去，八成是其中有了中人。
才子佳人兩情相悅，誰想進宮守着個面癱過日子。
也難她看蕭瑜這麼不上眼。
“多謝你哦，本來我見爹爹這麼肯定，還抱着點希望來着。如今一想——當一幅名家字畫用兩眼賞了罷。”方婉儀乖巧地笑。
季硯舒在心裡拍手叫好，不過面上卻抿了嘴脣，微微瑟縮着肩膀，期期艾艾地看着方婉儀：“下官所言，您不必當真。只求您不要對長公主殿下與皇子殿下提起下官今日所言。不然要是給下官扣上污衊皇子的罵名，下官的賤命也算到頭了。”
“就是因爲這樣，大家才都忌憚權貴，不敢說真話。你放心，我明白，這種話，聽完就忘。”
也多虧了方婉儀從小被嬌貴寶貝養着，一身正氣傲氣又不明白宮裡的規矩與人心的彎彎繞繞。但凡她多幾個心眼，腦子會拐幾道彎兒，就能咂摸出季硯舒一步步引導着她談起蕭瑜，又大着膽子僭職越權說蕭瑜壞話的“險惡用心”。
季硯舒做戲做到底。她雙眸盯着地面，有一聲沒一聲地呼氣，嘆息順着鼻孔撲打在凌冽寒風裡，睫毛微微顫抖着，像是說錯了話，又悔又怕。
方婉儀安慰她道：“你找公主殿下的事情，着急不着急？”
“是有些急，但也並不是非要現在說不可。”
“那不就好辦了。你要是怕被旁人發現是你與我講了這些話，現在就先回去嘛，我不說，她們不說，誰也不知道我遇見了你。既然不是十萬火急的事，緩一天也不要緊。”
方婉儀開始支招。
“多謝方小姐！多謝方小姐！從這兒到長公主的住處已經十分近了，過了前面的亭子，再忘右便是。”
“哦，我記起來路了。”
季硯舒感激涕零，得了方婉儀的允諾後，一步三回頭地原路返回，彷彿是十分捨不得。
方婉儀直覺哪裡怪怪的，但一時想不出來，乾脆便不想了。她順着季硯舒指的方向慢慢往前走，剛過亭子，忽然一拍腦袋，問身邊的侍女：“我小時候，尚宮她是不是抱過我？”
她瞥一眼跟隨着的侍女，皆是一臉茫然，“反正你們也不知道，我之前來玩兒的時候，你們還沒進府呢。走了走了。”
***
季硯舒給方婉儀吹了吹耳旁風，成功把蕭瑜在她眼中的提前印象分降成負數。
她離開時有些心虛，覺得自己是在欺騙懵懂少女。
唯一能給她安慰的是，蕭瑜並不喜歡方婉儀。在原主之前的世界軌跡裡，蕭瑜不知什麼原因娶了方婉儀，在成親之後又把她當空氣。不甩臉子，但也從不熱乎。
八成是方婉儀每日在宮裡守守活寡似的枯坐，心裡念着宮外的相好的，長公主對症下藥，才輕易說服她一起對蕭瑜下手。
事成之後的酬勞，季硯舒用腳趾頭也能猜出，無非是讓有緣無份的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
長公主也真是損的可以，先硬生生拆散一對鴛鴦，利用人家，完了再假惺惺充好人，白賺方婉儀這個傻乎乎、連蕭瑜都懶得防範的工具人。
回到內務府後，她一邊處理事情一邊等蕭瑜那邊的消息。
有了方婉儀先入爲主的偏見，估計長公主是要白忙活一趟。
不過誰知道呢？憑長公主一張巧嘴，蕭瑜再玉樹臨風地往那兒一杵，方婉儀上套了呢？
一天下來，季硯舒坐如針氈。
直到夜幕降臨，雪花重新飄落，她纔得到消息。
蕭瑜根本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