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硯舒瞪大眼睛,僵成一隻鵪鶉。
一隊侍衛從她方纔要過的巷子走過。如果沒被拉住,她現在鐵定要被發現了。
等人徹底過了,手的主人才鬆開她。
季硯舒紅着眼睛,轉頭看向蕭瑜。
必須要撐住,絕對不能露出馬腳。
她在心裡對自己說。
“大半夜的,殿下不在殿裡歇着,怎麼有閒心出來逛。”她瞥了眼蕭瑜的衣服,發現對方也穿的單薄,“夜裡風冷,殿下該多穿些衣服纔是。”
話音剛落,蕭瑜重重打了個噴嚏。手握成拳,抵在嘴邊,輕輕咳嗽起來。
蕭瑜不理會她,挑起一邊眉毛,“胸口燥熱,有些睡不着,出來轉轉,剛好碰到一隻小老鼠。”
被說成老鼠,季硯舒這會兒也沒工夫較真兒。她垂下頭,心裡拔涼拔涼。
到底還是沒逃過,居然被蕭瑜抓了正着。
“季司簿這時候出來,是要做什麼?本皇子當真有些好奇。”
這麼問的話,是沒看到自己做了什麼嗎?
季硯舒心底又升騰起一絲希望。她現在已經被長公主牢牢握在手裡,實在是不想再有別的把柄被別人抓着了。
她試探性地說:“晚上吃多了,睡不着,出來走走,去吐了些酸水。”
蕭瑜見她不準備鬆口,眼睛卻紅得像兔子,腫的像櫻桃,面色慘白如紙,身體不住發抖,似乎有些好玩,邊咳邊道:“原來如此。本皇子以爲你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還好心拉了你一把。早知如此,就算是叫侍衛發現了也沒大關係。”
季硯舒叫他說的毛骨悚然。
她眼睛瞅着腳底,聲線顫抖,“殿下您,方纔嚇了下官一跳。您穿的這麼少,容易晾汗,下官送您回去罷。”
“走啊。”
蕭瑜難得好說話一回。他轉動拇指上的戒指,腰背微彎,一路都在輕咳,眼神有意無意地掃過季硯舒的手。
兩人沒有再說話。
相遇的地方離朝華殿很近,蕭瑜身上還帶着屋內溫暖薰香的味道,大抵真如他所說,是半夜失眠出來轉悠,恰巧碰上了季硯舒。
季硯舒一顆心高高吊起,緊張地跟在蕭瑜身後。
和蕭瑜一起走的每一步路,都讓她覺得像是走在刀尖上。
好在路程短,沒讓她煎熬太久。
守門的宮女來給蕭瑜開門。季硯舒立在原地恭送。進門後,蕭瑜忽然回頭,挑眉,對季硯舒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季硯舒心裡咯噔一下。
回去的路上,她滿腦子都在猜蕭瑜到底什麼意思。
蕭瑜說話吊兒郎當,帶着股玩弄的味道,季硯舒總覺得他是知道了什麼,是在故意逗着她玩。
尤其是最後那一笑,怪瘮人的。
應該是看到了她燒東西的火光,沒有看到她丟人頭。否則不可能這麼淡定。
季硯舒低着頭,心亂如麻,急匆匆回內務府。轉角處碰到了一個提着燈籠的小宮女。
宮女看起來有幾分面生,眼神慌亂,慌忙跪下,“衝撞了姑姑,奴婢有罪!請姑姑開恩!”
季硯舒一時沒想起這是哪個娘娘手底下的。
宮女嘴脣泛青,臉上沒有血色,大約是在外頭凍得久了。
誰會大半夜出來挨凍?季硯舒心緒不寧,免不得疑神疑鬼,“不守規矩!這個時辰了還在外頭晃盪,鬼鬼祟祟的想做什麼!”
宮女怕的不敢擡頭,雙手合十,在胸前摩擦着,冷的牙齒打顫,“回姑姑,奴婢手笨做錯了事,被貴妃娘娘罰在荷花池邊跪了三個時辰,這纔到時間,要回乾福宮接着討罰呢。姑姑開恩,奴婢若還是走路不長眼睛,趕明兒就把這雙眼珠子挖出來給您拿着玩!”
一提到眼珠子,季硯舒立刻聯想到死不瞑目的李清河。
爲了在長公主手底下苟命,她放棄了替李清河伸冤的機會,還充當了兇手的埋屍人。
李清河不是她殺,卻因她而死。
季硯舒的心一絞一絞,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把小宮女的話消化了好一會兒。小宮女的方向確實是從荷花池那邊來,與她拋屍焚布的地方恰巧相反。
她意識到自己或許有些草木皆兵了。
“既然有娘娘罰你,也省得我來管教。”季硯舒說話時帶着重重的鼻音,聽起來不似往常那般盛氣凌人。“腿腳麻利些,別讓娘娘等煩了。”
“多謝姑姑!”
小宮女給她磕頭,拎起裙角,一瘸一拐地跑了。
季硯舒悄無聲息地回到內務府。開門時,小雁糯糯的嗓音傳來:“姑姑,您回來了。”
“嗯。”
期間小雁一直處於睡眠狀態,半個時辰過去了,在夢中只有兩三分鐘。
她當真以爲季硯舒是去上了趟茅房,聽得季硯舒的答覆後,裹着被子翻身,半張臉埋進被子,暖和和地再次沉睡。
季硯舒脫下外衣,鑽進被窩。
被窩烤的暖烘烘,卻無論如何暖不了她冰涼的手腳。透徹心扉的冷意由內而外散發,季硯舒感覺自己也像是成了一具永遠無法回暖的屍體。
屋內燈火通明。她不敢吹熄蠟燭。在陰影中,她一閉上雙眼,腦子裡就是李清河慘白慘白的臉,耳邊不時響起蕭瑜的輕笑聲。
“呵。”
季硯舒輾轉反側。她拿起那支銅簪,舉到眼前細細察看。
當年原主在司儀司受教兩年,與繁若一同被皇后挑走,給長公主當宮女。一開始兩人只是掃地澆花劈柴,做了半年左右,一個靈巧會說,一個老老實實,雙雙入了長公主的眼,又一起入殿成爲貼身宮女。
當時長公主賞了她們一人一支簪子。原主的是鑲了玉的,繁若是支純銅的。
比起原主的伶俐,繁若在八面玲瓏這塊稍顯遜色。不過她腦筋轉的慢,力氣奇大,被長公主馴服成一隻見人就咬的瘋犬。自打原主從長公主殿裡出去,到吳尚宮手下從女史做起,爲了避嫌,兩人也不常見面,漸漸斷了聯繫。
原主升成司簿後,瞧不起繁若的蠢樣子,只在長公主面前裝一裝,彷彿兩人關係依舊很好。
兩人一個殺人,一個放火;一個在內親自動手,一個在外打掩護。
一邊相互瞧不上,一邊通過長公主,離奇地連結在一起。
銅簪被打磨的光滑,簪頭雕的一串風鈴花栩栩如生。簪挺尖端鋒利無比無比,稍稍用力,便能輕易在皮膚上留下一串血珠。
季硯舒幾乎能想象出來,繁若是如何面無表情地把李清河的腦袋割掉,再握住簪子,用它穿透堅硬的頭骨的。
繁若又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帶着一顆腦袋溜進內務府,還堂而皇之地扔到她屋裡?
白天宮裡人多眼雜,一不小心就會被人發現。
季硯舒僵成一塊板,直挺挺躺在被子裡。銅簪被她牢牢握在手中。
尖銳的風鈴花葉扎進她脆弱的指腹,細小的血流順着指紋慢慢流下,在她胸口染出一朵血色紅花。
彷彿她也是被這支簪子刺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