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金陵宮的廚房,梁山盯着冷鍋冷竈看,皺了皺眉。
馬德意訕訕一笑,說道:“你們都在外頭等,馬上有上好的鯉魚湯。”說完,又對小七道,“小七,還是跟宮主先出去轉轉,我一會就好!”
梁山大氣地揮了揮手,道:“算了吧,還是到外頭吃!”
作爲修士,其實吃不吃都無所謂,但是入鄉隨俗,今天又不一樣,大家坐在一起,也算是梁山到這個倒黴組合團隊第一次聚餐。
小七眸光一閃,第一個叫好。
梁山瞥了小七一眼。
這豆芽菜的身板,沒一絲女人特徵,就剩臉龐清秀了,還被好似做過“蓬鬆”處理的亂髮遮住。
梁山心道,小七這個樣子,多少有幾分中性美,在二十一世紀說不定還很吃香,。
“得了,老馬,別猶豫了,帶上你的鯉魚,咱們上東昇樓去!”小七白了梁山一眼,大聲道。
東昇樓是小長幹一帶不錯的酒樓,總共三樓,算是高層建築。
店小二小乙見着馬德意與項叔像是見着親人,也不待他們多言,直接就把四人往往三樓雅間上領。
雖是早上,吆喝聲樓上樓下此起彼伏,熱鬧非常。
馬德意手中的鯉魚很快被小廝拎到廚房裡去加工去了,伴隨着店小二與傳菜員彼此應和的唱喏,服務標準一點不比五星級大酒店差。
三樓臨街的雅間,小七一進來就推開窗戶,一股寒氣頓時撲面而來。
遠處是白茫茫的世界,高落起伏的建築顯露出烏房與檐角;大街有清洗雪面的“環衛工人”正在忙碌;秦淮河面靜靜流淌,水面上蒸騰着水汽,停靠在諸多小碼頭的舫船;河邊一排排剩下枝條的柳樹,有洗衣娘揮棒捶衣發出“梆梆”的響聲,如上種種,構成一幅難得冬日秦淮冬景色。
大街上人開始多了起來,富貴者驅使着馬車,稍次一些牛車;平民步行,大多雙手攏在袖子裡;忙的則肩挑手拿,有的頭上還騎着一個猶如年畫裡面的胖娃娃,而胖娃娃的目光自然被路邊的冰糖葫蘆所牽引……
“宮主,這一帶還不算熱鬧,再往東才叫真熱鬧,朱雀門、太廟、烏衣巷,真正江南風流地。”馬德意見梁山受外頭景緻吸引,主動介紹道。
“老馬是天香閣的常客。”小七學梁山一般,現在張口也稱馬德意爲老馬,順溜得很。
馬德意一瞪眼,道:“小七啊,你如果去那……”說到這,眼睛瞟了一下,嘴巴吧唧了一下,嘿嘿一笑,“自己再鼓鼓氣,絕對的頭牌!”
小七一臉不屑,道:“女人胸口那兩團肉,就那麼值錢?!”
馬德意嘻嘻一笑,眉眼舒展開,瞥了梁山一眼,醒覺說話太粗,連忙斥道:“小七,不要這麼口無遮攔。”
“無妨。”梁山回過神來,擺了擺手,道:“小七,你這話說錯了,有奶便是娘,可不是白說的。”方纔梁山有些恍惚,就好象自己是剛剛從二十一世紀穿越過來一般。
噗哧,馬德意一下笑噴,心道自己說話沒遮沒攔的,宮主說話更不靠譜。
小七臉上忽現嫵媚之色,白了梁山一眼,脆聲道:“樑哥,你若想要這兩團肉,奴家就生出這兩團肉又何妨?”
馬德意陡然打了個哆嗦,滿是褶子的老臉急忙扭向窗外。
梁山面頰終於抽了抽,小七還真是一猛女啊,可惜了這身段與容貌,正要展開凌厲反擊,項叔忽然小聲說道:“有人跟着我們。”
“誰?”其實梁山也早已覺察了。
“六皇子的人。”小七不屑地說道,一副早已發覺的樣子。
“你怎麼知道?”馬德意側着頭,一臉驚訝。
“一次博戲坊裡見到過,六皇子府上帶刀侍衛,人叫孫猴子,不會錯。”
馬德意神色一下嚴肅起來,捋了捋鬍鬚,道:“以前可沒六皇子的人啊?”
“以前也有?”梁山訝道。
“宮主,自老阮走後,金陵宮外總是多不三不四的人,大多是宮裡面的侍衛,六皇子的人卻是從來沒出現過”馬德意沉吟了一會,又問小七,“你確定?”
小七點點頭。
梁山想了想,忽然問道:“六皇子跟太子關係如何?”
馬德意道:“聽說最近兩家鬥得很厲害。”
梁山眉頭皺了起來,有些明白了,旋即道:“管他了,只要不惹咱們,咱們就當沒看去,話說回來,建康城裡的消息你們知道的倒是不少。”
馬德意訕訕一笑,道:“終究在俗地,兩耳聞俗聲。”
“那小娘子嬌滴滴的聲音也是俗聲?”小七嘻嘻一笑道。
馬德意老臉一紅,佯作怒道:“小七,這男女之事,你是不懂。”
小七笑了笑不再刺激馬德意。
項叔卻是一拍桌子,道:“怎麼還不上酒?”話音落地,店小二也就掀簾子進來,滿臉笑容,手裡一托盤,托盤上卻是一銀壺。
項叔怒色立刻換作喜色,目不轉睛地望着銀壺。
“項大夫,這是您要的山陰甜酒,有兩年的年份。”
項叔禁不住吧唧了嘴,連忙招手,道:“快快!”
店小二隨後一僕婦,樣貌粗鄙,手中是一更大的托盤,托盤上是四個素木盤。
僕婦微微萬福,托盤稍斜,一一放在桌面上。
梁山一看,分別是蒜泥,醃蘿蔔,鹹菜,還有一盤焦黑的,看起來應是雞雜鴨雜之類,不知道是醃製的還是滷製的,這算是餐前涼菜吧。
項叔已經手執銀壺,分別給馬德意與小七酒杯裡蜻蜓點水倒了一點,梁山的杯子倒多一些,自己卻是滿滿的,然後端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副陶醉的樣子,鼻子噴氣,然後吐出兩個字:“好酒!”
梁山也端起來聞了聞,味醇香,色黃透明,嚐了一口,甘甜而醇厚,跟紹興黃酒有些像。梁山卻不知,這山陰甜酒就是紹興黃酒的前身。
“這山陰甜酒可是江南名酒,與青州春酒,衡陽酃湖酒並稱三大酒,有名得很哩。”項叔樂滋滋地說道,“平常吃不到的。”
“託福!託福。”梁山說道,店小二對他們這行人這麼熱情,顯然是因爲項叔。
龍有龍路,蛇有蛇路,梁山心道自己這幾個手下都不是省油燈,看似無聲無息,恐怕各自都在建康城的相關領域佔有一席之位。
像小七稱作賭神毫不誇張,項叔自然是酒仙,而馬德意流連勾欄妓院,算是個品花人,其相好看來也不凡,要不然小七也用不着擠眉弄眼地這麼一說。
梁山冷眼旁觀,記在心裡。
片刻之後,鯉魚湯端上,各式各樣的菜餚也端上,除了鯉魚湯之外,其他也都略顯寒酸,但馬德意、小七、項叔大快朵頤,卻是分明一副當大餐的架勢,渾然不顧及梁山這個宮主有沒有先下筷箸。
別端着了,梁山心道,再不下筷子,菜都沒了。
見梁山下筷如飛,小七瞧了項叔一眼,馬德意也會心地笑了。
這人剛來,就怕端架子,擺臉子,堂內受了氣發配到建康城然後拿他們仨出氣,這就慘了。
儒家講究名教尊卑上下,這方面各修真堂也是充分體現,即便是金陵宮這等外放之地,上級對下級也是有相對的處置之權。
馬德意想着想着就有些恍惚,要不然自己昔日爲何要跟那屈子才拼死拼活爭那個下院院長呢?不是說修行就沒了爭名奪利之心,只是不貪圖世間名利而已。
很快,上的菜被一掃而光,衆人放下筷箸,酒熱茶溫徐徐慢飲。馬德意再三細查,梁山還真不是跟他們客套、作假,他原本就是這樣性子的人。
這人還真是奇了!
馬德意暗暗稱奇,跟小七與項叔幾次目光相對,也看出他們內心稱奇。
這乍一發配到外地堂內弟子,哪個沒有一個適應過程的?
像小七,三十年前來的,那個樣子女人多了,據說被內門弟子宇文三白中的宇文風看中。小七死活不答應,結果就被髮配到金陵宮來了。
小七剛到的時候,那可是足足三個月關在房裡沒出來。
但是,新任宮主沒有一點頹廢之色,或許這是堂內許了什麼好處,如果是這樣,倒也可以解釋,不過馬德意看得出,梁山卻是真享受世俗生活,似乎比他們還要更是適應,奇就奇在這點上面了。
居然會有一種如魚得水之感!這就太奇怪了。
像無敵堂秣陵宮的代玉,走哪都掩着鼻子,馬德意他們雖沒有誇張,心裡面其實也是厭惡的。
而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僅僅是一夜之間,他就從金丹期初階突破到金丹期中階,這放在整個十八修真堂裡面去講,都是沒有過的事情。
梁山談笑晏晏,哪管三個屬下此刻心頭正對自己做何等評價。
此刻窗外酒肆的招幡迎風招展,河面上開始有咿咿呀呀的划槳櫓的聲音,河對面臨河窗戶推開,嘩啦一盆水直接倒了下來,這時,江面有人唱起了歌謠: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嗓音甜美,彷彿伴着船槳盪漾。
寒冬依舊,卻讓人似乎看到江南盛夏蓮葉接天連地的勝景,梁山神思悠悠,似乎回到過去在周莊與一畫家女友共同漫步的時日:陽光正好,小橋流水,庭院曲折,聽歌品茶……
梁山有些恍惚,就感覺這冷冷的冬日陽光跟那二十一世紀的冬日並沒有兩樣。他的心裡忽然如同這秦淮河水一般靜靜地流淌。
人類面對日月之變,陰晴圓缺,人的一生實在太過短暫。當人們的主體意識覺醒的時候,不再想像隨波逐流的小舟一般,他必定會深度的思索,我該怎樣活着?
修士的思索是:我該怎麼獲得更長一些?
世間的英豪思索的是:我該做出怎樣驚天動地的事兒來?
諸子百家各有所想,各有所達……
幾乎就在瞬間,梁山對於大易手印,以及三劍又有些許的領悟。
其實無論是何等法門,總有十萬八千,最後還是落點於空間與時間上面。
大易手印着眼於變,其實就是隨時間流逝而變遷,斬昔劍、斬今劍,斬未劍這三劍則是直接作用於時間的。
三劍融合,又會怎樣?
一時間,梁山的心思似乎窮盡了天地邊際,半晌,梁山收回漫無邊際的遐思,被東昇樓下一片噪雜的“啪啪”腳步聲以及呼喊聲拉回到現實。
“王家糧鋪被搶了,快去!快去!”
“虞家鹽店被搶了,快去!”幾乎在一瞬間,酒樓下還算熱鬧而不糟雜的街面忽然沸騰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