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一家上下吃了早飯,敏行在王訥莫言的陪同下,去給杭州府太守李明之拜年。敏行在西湖改造上給李明之幫了大忙,又有《王敏行遊記》揚名,李明之說什麼也要敏行留下用飯,又叫來幾個下屬做陪。敏行實在推不過,也只好留下,不免就喝了幾口,後來看那幾個人還要敬酒,忙裝了不勝酒力,脫了身。
因爲李明之的大力宣傳,很多官員學子也知道了寫《王敏行遊記》的王敏行就在杭州府的消息,於是,接下來的日子,敏行就不時的需要外出應酬。直到出了正月十五,應酬才漸漸少了下來。
在家裡連歇了兩天之後,敏行終於等來了李嬤嬤的談話。
李嬤嬤見過禮,側着身子在圓凳上坐了,陪着笑道:“爺,老奴逾越,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敏行好整以暇地端坐在榻上,笑道:“嬤嬤請講,嬤嬤自稱嬤嬤吧,別稱老奴了,我聽着彆扭。”
李嬤嬤道:“好,嬤嬤聽爺的。嬤嬤還是那句話,能遇到爺這樣的主子,是嬤嬤的運氣,嬤嬤可是想一輩子賴住爺的。”
敏行忽然就有些感動,這個媽媽一樣年紀的人,是真願意疼愛自己的吧?只要自己給她養老,她就會對自己不離不棄吧?遂笑道:“嬤嬤,榻上坐。”
李嬤嬤也不推辭,從圓凳上起來,坐在了敏行旁邊。敏行將頭輕輕靠在李嬤嬤肩上,輕輕說:“嬤嬤,你是不會離開我的,是不是?不管我有錢沒錢,都願意跟着我,是不是?”
李嬤嬤擡手撫了一下敏行的頭頂,愛憐地說:“是,只要姑娘不趕我走,嬤嬤就一直跟着姑娘。”李嬤嬤稱姑娘很順口。
“嗯,”敏行應着,“我不會趕你走的,我怎麼會趕你走呢?就是王訥王言,我也不會趕。可是,他們會長大,會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會找到自己的另一半,然後,就會離開,即使是很不捨很不捨,還是會離開。於是,最後還是會只餘下我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我再也不想一個人孤零零的了。嬤嬤,你以後,就一直跟着我吧,我給你養老送終,好不好?”
李嬤嬤心裡痠軟起來,輕輕拍着敏行,保證着:“好,嬤嬤一直跟着姑娘,走不動了也跟着姑娘,姑娘給嬤嬤養老送終。”
敏行含了滿眼的淚,她不敢擡頭,難道,老天真開了一回眼,會給自己一個不離不棄的家人嗎?”
敏行流了會淚,心情漸漸平靜下來,這才坐直了,低聲問李嬤嬤:“嬤嬤,你還有別的話想說吧?”
李嬤嬤看着敏行,也低聲道:“那王大爺王二爺也還罷了,嬤嬤看着他們對姑娘沒得說;那莫大爺莫二爺,對姑娘好得很,只是姑娘對他們的態度很怪,既信任又疏離,這是怎麼回子事?”
敏行無奈道:“他們是臨湘的莫家老二派到我身邊的,說的是保護我,但誰又能說沒有監視的意味?好在,也沒有什麼惡意。而且,我不是也沒人用嗎?再說,莫
老二於我有些小恩,還抓着我個小把柄,我也不能趕他們走。說實話,就是趕,也趕不動不是。”
李嬤嬤想了想,道:“那姑娘是對這莫二爺沒意思了?這嫁人上,姑娘有什麼打算沒有?”
敏行攤攤手:“有什麼打算?能有什麼打算?沒打算。嗯,也得說有打算,我這一輩子,是不準備嫁人的了。沒父兄沒孃家,怎麼找得到好人家?這要是嫁錯了,有不嫁好麼?掙點銀子,也不用很多,夠花就好,想在家住着就住着,想出去轉轉就轉轉,誰的二話都不用聽,誰的臉色也不用看,有多少好?做什麼給自己找不痛快?”
李嬤嬤疼惜地看着敏行,低聲道:“那這莫二爺呢,他既派了人跟着,肯放手麼?”
敏行苦惱地道:“所以才煩人……”
李嬤嬤道:“說是不嫁人好,可嫁人自然也有嫁人的好。要是莫二爺真用心,嫁他不也……”
“不行的,嬤嬤。”敏行打斷李嬤嬤,“他再用心,也就那樣,不過是個妾,不會娶爲妻的。我,又怎麼能做妾。我連妻都不願做了,便是死,也不爲妾!”
“妾?那可不行,這妾通婢,就是個物件,能隨便送人、任意打死的。妾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做的。”李嬤嬤語氣堅決的很。
敏行笑道:“嬤嬤不必擔心,我們不用管他。叫我說,最重要的還是眼下,且先好好活着吧。”
李嬤嬤也笑道:“是了,就是這樣,姑娘這一樣嬤嬤最是喜歡不過,從不瞎上愁。說了一大會了,還沒說嬤嬤最想說的,從姑娘來了杭州府,嬤嬤看着,這管鋪子掙銀子都是王大爺在管,姑娘連問也少。原來還以爲是從小跟在身邊的家僕,那天聽姑娘說,竟不是?”
敏行笑道:“不是,他們兩個我半路上遇到的,也是遇到了難處,就和我一處了。這鋪子,原來還是我管,後來王訥能幹了,就交給他了,竟比我做得不差什麼。我也就發了懶了。”
李嬤嬤道:“既是如此,嬤嬤再多句嘴。姑娘何不把他們認做親人,這樣以後也是個倚仗?而且,姑娘也沒他們的賣身契,施個好也好!”
敏行聽着李嬤嬤話裡話外都是爲自己着想,心裡又感動起來,軟軟地叫道:“嬤嬤。”
李嬤嬤是經過事的,又撫了撫敏行的肩,含笑道:“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說起來,還有件事,姑娘怎麼也得再買兩個丫頭,這日常起居沒個人伺候怎麼行?這可太不像了。”
敏行笑道:“可別,我可不習慣身邊時時有人看着,太不自在了。要是買,就一個幫你漿洗,一個幫許嬤嬤打下手。”
李嬤嬤忙擺手道:“嬤嬤哪兒不用添人,本來也沒幾件衣服洗。許嬤嬤那裡,嬤嬤去幫一把,木子去幫一把,也不用添人。就你這,得添人!”
兩人正說着,許嬤嬤進來,正好聽了一耳朵,邊將手裡的托盤放到桌上,邊笑道:“李嬤嬤說的對,爺是個大姑娘
了,身邊怎麼也得有兩個大丫頭伺候着,凡事都親歷親爲怎麼行?再說了,就是真是個爺,身邊也得有兩個伺候的大丫頭啊。”
李嬤嬤站起來道:“嬤嬤知道這些雜事都是王大爺在管,嬤嬤找他去說。姑娘只想着人少了省心,可等嬤嬤和許嬤嬤老了,姑娘身邊連個可信可用的人也沒有,這可不行!”說着話福了一禮徑直去了。
不知道李嬤嬤是怎麼跟王訥說的,王訥第一次不肯聽從敏行的吩咐。然後,事情就不受敏行控制了,不但她有了兩個丫頭,王言也有了一個丫頭。而且王言雖然還是男裝,卻不再是小廝裝扮,而是小公子裝扮了。敏行對這個倒沒意見,想來王訥也是樂見其成。
這一天,敏行看着站在旁邊的王言,突然就想起件事來,吩咐紅蘿去請李嬤嬤。
待李嬤嬤到了,敏行讓着坐下,才指着王言道:“嬤嬤,前幾天混忘了,您看,是不是該讓這孩子學學女紅?今年已經十一了,再有幾年就該嫁人了,什麼也不會可怎麼成?”
李嬤嬤點頭道:“姑娘就知道給別人操心,可不是該學女紅了,也該學管家了,這女孩子也嫁前得學好多東西呢。姑娘不學麼?”
敏行笑道:“我還用學?我什麼也不用學了。既然還得學管家,從明兒起就叫王言跟着我管家,咱家這點事,有什麼好學的?嬤嬤看,這女紅,讓她跟誰學?”
李嬤嬤含笑道:“嬤嬤教她吧,嬤嬤的針線也還可以,能看得。”
於是,王言每天就有半個時辰跟着敏行學管家,一個時辰跟着李嬤嬤學針線了。敏行原本認爲她會有些不樂意,沒想到,這丫頭慣好叫人吃驚,兩樣都學得像模像樣。
後來,敏行就發起懶來,把管家的事推給了王言。
兩個丫頭中,金橘是個不操心的,指那打那,不指就站着;紅蘿不一樣,別看才十三歲,已經很有主意了。敏行把管家的權利交給了王言幾天後的一個晚上,她就悄悄來找敏行說話。
敏行讓她坐,她也不很推拒,坐了半邊圓登,略猶豫了一下,說道:“姑娘,奴婢是個直性子,心裡藏不住話,要是說了什麼惹姑娘不高興,姑娘可別生氣?”
敏行點點頭,示意她接着說。
紅蘿小心翼翼地道:“姑娘把鋪子交給王言的哥哥管着,現在又讓王言管家,要是他們生了什麼二心,姑娘,您怎麼辦呢?”
敏行一聽,不禁笑了。
紅蘿以爲敏行不信,急道:“奴婢的家原來也還好過,就是,就是給人,給人掏空了。您可不能輕信啊,奴婢不是說他們不好,可是財帛動人心……”
“好丫頭,你別急,我知道你是爲我好,我會考慮的。嗯,你是個好丫頭,去睡吧。”敏行軟語安慰着紅蘿去休息,自己卻有些睡不着了……財帛動人心,是啊。可是王訥他們,會爲了銀子背叛自己麼?不會,這個籌碼恐怕還不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