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午後的陽光嬌媚異常,照得人懶洋洋的,昏昏欲睡。
鄒晨不顧小七想睡覺的哀求,拉着他的手徜徉在宛丘東門大街之上,這一條街道異常繁華,金銀店、玉器、珠寶、古董、字畫、各個分茶鋪子。來往的行人各個衣冠楚楚,儀態優雅,不時的從馬車中走出一位嬌嫩的小娘子,由家人或是僕婦攙扶着進入街道兩旁。
鄒晨不停的在各個店鋪中出入,用欣賞的目光觀察着店內的小二與客人如何搞價如何賣東西,耳中聽着街道兩旁被店主請來的說書人說着世間悲喜,或是看着在街中舞蹈的少女,她們是被店主邀請來的舞娘。
來宋朝真好!這裡不需要守各種男女之間的規矩,不需要幽閉於二門之內,不需要纏三寸金蓮,只有王公和大臣之家的女兒爲了將腳形修的好看,才輕輕裹了。
這裡小娘子們站在櫃檯內經商,不僅沒有人指責反而大家習以爲常。哪怕就是深宅之中的淑女,也會有幾天的時間可以在大街上閒逛,家中的長輩從不會指責你失德或是失儀。若是遇到俊俏的小郎君,將手中的手帕無意中丟下,任那小郎君拾去。小娘子的臉上笑得猶如春花一般濯眼,又帶着一絲嫵媚,眸子裡水色盈盈,眼波婉轉,轉身掀起一片青綠色的裙踞,流蘇搖曳,行走間步步蓮花。
那小郎君似瘨似喜,傻愣愣站在街上,手託着伊人香帕,香風撲面,直到前方載着小娘子的車子絕塵而去。
美人猶似多情……
“阿姊!我困了。……”小七委屈的撇撇嘴,細碎的陽光透過他頭頂的草帽落在他的眉間。
鄒晨四下看了看,指着前方一個冰店道。“我們去吃冰!好不好?”然後蹲下身,撫着小七的肩膀搖了幾搖,彷彿要把瞌睡給搖走似的。
小七一聽吃冰來了興趣,雀躍道:“阿姊,我要吃紅豆冰,還有,我要吃西瓜,我還要,還要吃草莓冰……”認真的掰着手指頭一樣一樣的往外數。
鄒晨失笑,一把拉起他的手。
兩人在冰店裡坐定。後面跟着他們的人分坐在其他的桌子上。
方纔坐下便有一位小二微笑着走到他們面前,彎下腰道:“兩位客官,要些甚物?”
鄒晨笑眯眯的問道:“都有甚。報上名來!”
“本店有滷梅水、姜蜜水、沉香水、苦水、豆兒水、白醪涼水、皁兒水、綠豆水、滷梅水、江茶水、荔枝膏水、富家散暑藥冰水,還有雪泡縮脾飲、香薷飲、紫蘇飲,縮脾飲、更有甘豆糖、金橘團、甘豆湯、木瓜汁、漉梨漿、五苓散、大順散、荔枝膏,也有椰子酒、雪泡梅花酒、冰雪冷元子咧!客官,您要哪種?”那小二氣都不帶喘的一口氣報完。然後面帶微笑的看着瞪大眼睛的鄒晨。
“哇!精彩!”鄒晨和小七拍着巴掌爲這小二喝彩。
“要個荔枝膏和冰雪冷元子吧!”鄒晨和小七商量了一陣,“旁邊那個桌子上的也是我們的人,和我這裡一起結帳。”
那小二又去旁邊桌子問了一下,然後揚聲將剛纔訂的冷飲報到了後廚,只聽得一聲‘聽得咧’,然後隔不了一會。那小二便手託一個方形銀盤,托盤之上放着兩碗冷飲而來。
待銀碗放下,鄒晨大吃一驚。這荔枝膏不就是後世所見的類似於雪梨膏之類的嗎。一層乳白色半透明的膏狀物上散放着幾個荔枝和冰塊。冰雪冷元子則是有乳有糖如冰似雪,這不就是後世的冰激凌嗎?
似膩還成爽,如凝又似飄。玉米盤底碎,雪向日冰消。
拿着銀匙子挖上一口,含在嘴裡。一股馥郁的果香,如同潺潺小溪在口中散開。一切美得令時光躑躅。她微微閉上眼,腦子裡浮現出後世坐在冷飲店中和兒子一起吃着冷飲時的情景。
兒子也和小七一樣,大口大口的吞嚥着碗中的冷飲,然後可憐兮兮的咬着匙子,如同一隻委屈的小鹿一般,“媽,我能再吃一份嗎?”
“阿姊?阿姊!……我能再吃一份嗎?”小七的聲音如同天際邊傳來,朦朧不清,卻和兒子的聲音快速重疊。
“啊?……”鄒晨回過神,蹙着眉看着小七那乾淨的碗底,不悅的說道,“這才幾口啊?就吃完了?……”嘴裡雖然罵着,卻把自己前面沒吃兩口的碗推到了小七的面前。
然後看着小七狼吞虎嚥的,又嘮叨開了,“我說你能不能吃慢點啊?這幾輩子沒吃過冷飲?……小心晚上又肚子痛……”隨着鄒晨的嘮叨聲,小七則是快速的消滅着眼前的冰雪冷元子。
小七勾起脣角嘿嘿一笑,瞬忽間卻又故作委屈的撅嘴撒嬌,復又低下頭去繼續吃冰。
鄒晨無奈的搖搖頭,一束鬢絲微落,她素手輕撫,十指尖尖如玉,如初春之筍。
愛惜的拿手帕幫着小七輕輕擦着臉上的冰漬,一絲笑意自她嘴角微微勾起。小七則是仰起頭,好似一隻貪嘴的貓兒剛剛吃到了一條小魚,模樣既可愛又慵懶,又那般的容易滿足。
陳琦一剎那間,看的癡了,直到陳十三在後面推了他一把,才象是恍過神來。
陳十三走到鄒晨面前,束手看着正在桌前低聲說話的倆小,輕輕咳了一下,笑眸深邃,丰神如玉,一瞬間吸引了滿室女子的目光。
鄒晨忙擡頭,站起身來福了一福,陳十三笑道:“原來小娘子也在這裡吃冰,今日在家中閒着無事,帶着琦兒出來逛逛,可巧就遇到了。”說完陳琦從父親身後轉出,伸出手施了一禮,眼眸中有碎芒閃爍,熠熠生輝。
鄒晨眉眼淺笑,“是,我和弟弟也在街上閒逛,走得累了。便來這裡吃冰,真是巧!伯父,您請坐。”
陳十三擺擺手,爽朗而笑:“不必,不必,我在這裡長年包的有雅間。……”說完之後,看了一眼陳琦,又笑道,“小娘子隨我一起去雅間坐坐吧,這裡人來人往。嘈雜無比,女子不合適呆在這裡。”
鄒晨微微欠了欠身子,環顧了一眼室內。只見滿屋之中的小娘子,目光迷漓,似癡似醉,全部盯着陳十三發呆,而數個男子則是面色不豫。咬牙切齒聲不斷傳來。
她長眉微皺,道:“既如此,便叨擾伯父了!”
陳十三哈哈一笑,一手攜了陳琦,一手攜了小七,大步翩翩往二樓雅間而去。幾團火熱的目光隨着他的身影走動,隨着他們的離去,嘈嘈切切的聲音在冰店的一樓中響起。幾名護院見狀也跟着起身隨他們一起到了二樓。
到二樓剛推開雅間的門,迎面飛來一物,陳十三手疾眼快的一把接住,看了看是一枚銀酒杯,然後籲聲道:“行學兄?你便是如此歡迎我的?”
雅間內傳來一聲輕笑。聲音玉潤:“你這老狗,專愛騙人。我正在館中好好讀書,卻被你騙來此處,一等便是一個時辰。”一抹冰涼,從雅間裡飄飄蕩蕩的傳來,瞬間便讓人舒適了起來。
進了雅間一看,只見四角有數個巨大的冰盆,盆中放着幾個大冰塊,屋子裡的溫度立刻涼爽了起來。
鄒正文不妨陳十三帶的還有人,立刻站起身來,鄒晨拉着小七向他行了一個晚輩禮,方說道:“我和陽陽正在樓下吃冰,遇到陳伯父帶我們上來的,不知堂伯父也在此,未及請安,萬望恕罪。”
鄒正文恨恨地瞪了陳十三一眼,令鄒晨起身,又和陳琦打了招呼,幾個人才分賓主坐下。
坐不了一會,陳十三把鄒正文拉到了內室,說有要緊事問他,將陳琦和鄒晨留在了外室。
小七坐在一旁埋頭吃冰,他本來已經吃過了兩盤,再加上室內四角都有冰盤,冷氣充足。鄒晨不敢再讓他多吃,便從他嘴裡將碗奪出,狠狠的教訓了他一番,把小七訓的撅着嘴,眼睛裡氤氳霧氣一片,看着好不讓人心憐。
陳琦不忍,便開口相勸,不妨被鄒晨剮了他一眼,喃喃的不敢再說話,鄒晨則是繼續低下頭教訓小七。
陳十三從內室悄悄伸出頭來,看着外屋的仨小,嘆了口氣,復又搖了搖頭。
鄒正文飲下一杯新酒,笑罵道:“你這老狗,打的甚心思,當我不明白?何必如此偷偷摸摸,今日我在,你請了她來此,無非是讓我看看琦兒的心思。你若是有心,不如請了冰媒前去。”
陳十三挨坐在他身旁,從他嘴裡奪下酒杯,一口喝完,笑道:“胡扯,我來時她正陪着弟弟在樓下吃冰,我焉敢隨意壞她名節?若不是你在,我豈敢請她來二樓?不若,你哪天瞅個空閒,前去鄒家莊於我做個冰媒如何?”
“某秋闈要考舉人,哪裡有空管你的閒事?”鄒正文恨恨的將酒杯奪回,倒滿,白了陳十三一眼,“你今天叫我出來,便是隻爲這事?”
“自然是此事,琦兒今年十一歲,正是談婚論嫁之時,他乃是你侄兒,你不幫他還準備幫誰?而且,我只怕若不早早定下親事,有人比我手快啊!不單是我有了這心思,怕只怕張家、黃家、鄭家都有這心思啊!”陳十三長嘆了一聲,腦子裡浮現出父親和自己說的話。
“……琦兒與她歲數相當,也頗有些緣份,……此女,乃天縱奇材,……若是娶回,與陳家有益無害,……琦兒若是能娶了她,家主之位我即刻讓給你。……若是娶不了,家主之位依舊是你長兄的……”
亂花漸欲迷人眼,不知,是誰迷了誰的眼?
鄒晨站在外屋中,衣袂飄飄,倩影嫋嫋,如同凌波仙子。
PS:
三寸金蓮:宋代蘇東坡《菩薩蠻》“偷立宮樣穩,並立雙跌困;纖妙說應難,須從掌上看。”宋代的纏足是把腳裹得“纖直”但不弓彎,當時稱爲“快上馬”。所用鞋子被稱爲“錯到底”,其鞋底尖銳,由二色合成。估計大小也就是咱們的三四三五這兩種鞋碼,並不是三寸大小。
宋代陸游《老學庵筆記》卷三:“ 宣和末,婦女鞵底尖以二色合成,名錯到底。”
據某些人考證,真正裹腳的原因是因爲元代,蒙古‘貴族’們可以享受漢人婦女的初夜權,以至於剛成親便自盡的女子多不勝數。後來有人發現‘貴族’們不喜歡裹腳的女人,因爲裹腳的女人們太臭。於是爲了不受辱,女人便開始裹腳。一百年後把蒙古人趕出中原,這種習俗卻流傳下來。
裹小腳和儒家思想和孔夫子沒有半點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