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咧咧,此刻已經是十二月份了。
宋金開戰已經半年之久了,戰局是金軍節節勝利,宋軍屢戰屢敗。然而勝利者,並沒有享受到勝利果實,失敗者也沒有被失敗打倒。戰局呈現來僵持化,金軍勝利了,佔據了宋朝的大片土地,可是沒有對佔領區有效的控制,四處都是烽火,各路義軍好似老鼠一般,隨時出現,隨時襲擊,然後隨時隱藏,想要抓也抓不住。
此時抵抗金軍主力的,主要是各地的廂軍、義軍。他們不論是武器、還是戰鬥素質上,都是遠遠遜色於金軍。金軍幾乎處於一面倒的輾壓,然而各路的廂軍義軍,此起彼伏,幾乎是剛剛消滅一股,另一股又出現了。
在一次次的戰鬥中,這些廂軍、義軍被打散,被殲滅,但卻好似堅韌的野草一般,不屈不饒,抗金不斷。
在一次次死亡中,在一次次戰敗中,他們的戰力緩緩提升,漸漸的把握住了金軍的戰鬥節奏,敗仗越來越少,對於金軍的殺傷加大。
此刻一場西北風颳來,天上飄落下雪花,此時的汴梁城一片雪白。
往窗外看去,此時的汴梁已經沒有了往昔的繁榮,連番的戰爭,早已經將汴梁打的千瘡百孔,荒涼至極。
“又是一個冬天!”張所的眼神中有悽然之色。
如今河南的戰局很是不妙,金軍鐵騎橫掃河南,河南的諸多州府,甚至是襄樊一代,也遭到了洗劫,一個個大城池淪陷。在中原大地上,只有汴梁孤零零的存在着,好似一座孤島,金軍已經放棄了對汴梁的圍攻,而是以圍困爲主,以騎兵的快速運動爲基礎,切斷汴梁與外界的聯繫,外界的糧食、器械之類,再也難以運到汴梁。
在戰前,估計過困難,有了較多的物資儲備,更是平仰物價,降低糧食價格,整頓軍隊,修補城牆,這才讓汴梁扛住了金軍的攻擊,最後得以保全。
只是失去了外界補給的汴梁,好似一座孤島,只有消耗,而無法得到補給,最後有能堅持多久呢?
可能是半年,可能是一個月?
摸了摸懷中,張所掏出了一封信,這是官家給他的信。信中詳細的描述了當今的抗金局勢,主張是持久抗金,花上二十年時間徹底擊敗金軍;信中反對投降論,一味的向金軍投降;也反對了速勝論,認爲“天軍一到,金軍必敗”;抗金是一個漫長的事情,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只有慢火燉肉,才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信中分析了當今的局勢,認爲如今河南大部分地區已經淪陷,只留下汴梁一個孤島,守衛的意義不大。此時的汴梁,已經成爲了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在適當的時刻,可以放棄汴梁,西去與宗澤部匯合,也可以南下到襄樊一代退守,或是可以北上與王彥部匯合,但是不要堅持在汴梁,不動彈。
最後更是旗幟鮮明的寫道:失地存人,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而末尾寫道: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一切決斷但由將軍決斷。
“憲兒,你說如今當如何?”張所心情有些煩躁,不由問向了兒子張憲。
“父親,速速撤離汴梁吧,汴梁已經是孤城了,如今城內糧草奇缺,最多堅持一個月,糧草就會徹底耗盡。一旦糧草耗盡,汴梁將會不攻自破!”張憲開口道。
“住口!”張所的神情有些猙獰,臉色鐵青,道:“汴梁是我朝帝都,這裡有皇室宗廟,一旦我軍撤離,宗廟將會不保,社稷將會不保,那時我就是大宋的罪人了。汴梁城池深厚,有四十里,城內防禦設施嚴密,百姓衆志成城,府庫鎧甲十足。只要是堅持過這個冬天,一切都會好的。那時金軍向北退去,南方的糧食轉運而來,汴梁的糧荒必然緩解,一切都會好的。”
張憲道:“父親,金軍不會退去的,即便是退去,只要是留下一萬大軍,就足以掐斷汴梁的糧道,況且官家在信中已經說了,南方也困難至極,大量的流民需要安置,還要招募新軍,根本無力顧及汴梁……”
“住口,我可以死,但是汴梁不能丟;汴梁在,我在;汴梁亡,我亡!”張所決然道。
張憲想要勸說什麼,可最後還是沒有說。
身爲人子,張憲最爲了解父親。父親軍事纔能有些,但只是一般般,根本沒有達到名將的程度,守之有餘,而進取不足。善於誇誇其談,卻拙於行事。性格最爲剛烈,率先提出還都汴梁,這個意見不僅遭到了宗澤、李綱的反對,也是遭到了朝中大臣的反對,陛下更是不滿。
於是派父親,守衛汴梁,負責京畿路的軍政大物,權力在手,這固然是信任,又何嘗不是危局!
如今,汴梁失守已經是定局了,事實再一次表明,父親當初還都汴梁的主張是何等的錯誤,若是陛下聽信父親的主張,還都汴梁,可能會再一次上演靖康之恥。
這讓父親難堪至極,官家的信中極爲客氣,可正是因爲太客氣了,讓父親臉上難以接受,難以接受撤離汴梁的恥辱。李綱守衛山東,導致山東失守,退回揚州時,官家倒是沒有怪罪,可是朝中的言官彈劾卻是不斷。
最後,李綱再次被貶,淪爲福建的一個團練使,一摟到底。
若是,父親撤離,也免不了被貶,受到刀筆吏的侮辱,剛烈的父親,如何能接受如此屈辱。
此刻事不可爲,父親已經是下了死志,決心以死殉國,效仿太原的王稟。
…………
在陝西,在一座孤城內,宗澤咳嗽着,神情有些頹廢。
“晉卿,戰局如何?”宗澤咳嗽着,問向了牀榻的一員年青將領。這個將領名爲吳階,與其弟吳磷都是西軍年青一代將領,在與金軍作戰中悍不畏死,戰功赫赫,受到了宗澤的賞識。
吳階道:“元帥,天降大雪,路面溼滑,金軍行軍不便,大大延緩了進攻節奏,我軍只要是穩紮穩打,足以守住大慶關;若是時機得當,甚至可以出兵收復華州,忠州等地!”
宗澤道:“這就好,唉!我愧對官家的信任呀,官家對我信任有加,連續提拔,負責戍守關中等地。我原本以爲靠着關中的險要,足以防住金軍的攻擊。奈何完顏婁室用兵如神,吾不及也,連連失地,失去了關中十三州。朝堂內彈劾不斷,要將我擒拿問罪。而官家卻說,勝敗乃是兵家常事,信任我,讓我繼續戴罪立功,所幸穩住了惡化的局勢!”
“如今我年老體衰,又患有重病,可能不久將不在於人世,可惜北伐尚未成功,我就要身隕了!”
恍然間,宗澤想到了諸葛亮,六出岐山,無攻而返;而他戍守關中,連連失地,所幸穩住了惡化的局勢。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若是大軍北伐成功之日,晉卿切記要爲我燒幾張紙,告訴我北伐勝利了,靖康之恥,血洗了!”說道這裡時,宗澤再度咳嗽了起來,病入膏肓,此刻距離死亡已經不遠矣。
“我若是身死之時,不要送葬,請陛下速速派遣大將戍守關中,切莫讓金軍所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