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官船行至江寧府,弘曆下令暫靠岸,在傅恆陪伴下準備前往明孝陵祭奠明太祖朱元璋。料中了璟珂的心思,弘曆特地讓傅恆告知了璟珂,邀請她一塊兒前去。
對於自己的祖先,璟珂心中有說不出的感慨。北京的明朝十三陵在後世是壯觀的一景,裡面躺着的是明代歷朝君王,是璟珂生母朱玉萱的祖先。而明太祖朱元璋和馬皇后卻葬在江南,早些年聽已故的蕭嬤嬤說過,朱玉萱自小生在江南,大約就是在這兒,當年的南京,現在的江寧府。
着並不是她頭一回踏上江南的土地,但過來祭拜先祖卻真的是頭一回。南明遺韻歷經數代清廷帝王統治幾乎蕩然無存,康熙朝滿清第一才子納蘭性德曾熱衷於研習漢人文化學識,卻被不少滿清貴族嗤笑排擠。
時至今日,那般狹隘雖不再突出尖銳,好事刻薄者固守塵封亦是有,而弘曆個人對江南的喜愛是衆所皆知,後宮諸位嬪妃都出身漢人,來自江南的女子尤爲受寵。
“姐姐,你放心祭拜,有朕在。”
璟珂的忸怩,弘曆十分明白,故讓傅恆早早就去清了場,不讓閒雜人等進入,就爲了讓璟珂好好拜一次先祖。
自下馬坊進入,經過幽靜的小道,進入了享殿,璟珂跪下來向太祖與馬皇后的牌位鄭重磕了三個頭,靜默許久,才慢慢開口道:“皇上,謝謝你。”
“明洪武帝,真英雄。朕敬之,必命人每年守好明孝陵,姐姐不必客氣。”
弘曆輕輕扶起璟珂,隨着年事已高,璟珂的腿腳漸漸有些不便,平時行跪拜之禮頗爲吃力,尤其在陰雨天時候更甚。璟珂知道自己這是落下了風溼毛病,只得靠靜養。
祭拜過,姐弟倆漫步在明孝陵神道,兩旁的喬木隱隱投下光斑,神清氣爽的氣息更顯這塊風水寶地的珍貴之處。
“姐姐,朕雖不知道先人之事,卻略知一二,只希望姐姐寬心,莫要再被過去囿於不得自由。”弘曆見璟珂總是一副悶悶不樂模樣,也只能這麼勸說。
璟珂搖了搖頭,仰面深呼吸了周圍的空氣,才道:“皇上,有些事情知道多了反而難過。”她所說的,是皇太后當年間接害了朱玉萱的事情,是雍正帝“死不同穴”的密旨。
可弘曆並不知道,他不知道璟珂所爲何事煩心,直覺告訴他璟珂的憂愁隱隱與他相關,他好奇想知道,又怕逼了璟珂太緊,惹她更加煩惱。
“皇上,你可知道先帝曾下過一道密旨……”沉吟片刻,璟珂還是決定告知了弘曆,以免日後更添尷尬,“先帝說,日後太后百年,不得葬入泰陵,他與太后鈕祜祿氏‘死不同穴’!”
“姐姐,你莫不是開玩笑,這豈可胡說八道!”
弘曆略微有些不滿,奈何璟珂的嚴肅表情讓他無法自欺欺人,停頓片刻,微微皺眉的弘曆語氣柔和了些,又問:“姐姐從何得知密旨的事情?”
弘曆清楚記得是蘇培盛臨死之前他千叮萬囑要求他死守秘密帶進棺材裡,這輩子不得再提起。結果璟珂還是知道了,這下他就算想要瞞天過海也辦不到了。
“皇上不必警惕,我真沒有那層意思。事情過去幾十年了,何足掛齒?我的身份永遠都是廢太子允礽的女兒,我的生母是側福晉唐佳氏,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在明孝陵裡說這樣的話,璟珂已做了很大的決心,是,明朝已過去那麼遠,再提起來又有何意義,知道她身份的人幾乎都走了,如今宮裡除了弘曆和裕貴太妃,應該沒有其他人曉得。
“姐姐能否告訴朕,當年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弘曆相信,璟珂一定會想盡辦法挖掘出自己的身世,即便這段身世見不得光,會扯出一大羣人,會揭開清宮不光彩的一幕,但身爲大清天下的主宰者,他有權知道這一些事情。
璟珂輕輕看了一眼弘曆,低下頭自顧向前走了幾步,春風中,一身紅豔的蒙古裙裝格外耀眼,而那背影卻又是那麼落寞。
“她是前明公主,朱三太子的孫女,閨名雨萱……”
慢慢地,璟珂娓娓道來,將朱玉萱如何與允礽相識,自己怎樣被送進宮到允礽身邊,一切一切盡數告訴了弘曆。
弘曆直呼不可思議,後宮森嚴守備,竟可以這樣瞞天過海不被人發覺,實在太可怕了。
“康熙四十七年廢太子允礽一廢,我母親被皇阿瑪接濟藏在獅子園靜養,趁機會將我送進宮。不曾想被皇太后知道找德妃娘娘告了密,還被孝敬憲皇后偷聽到德妃娘娘親自下了暗殺令。”璟珂平靜地敘說着這些陳年舊事,已不像當年痛心不已,“至於先帝爲何得知是皇太后告密,我真的不清楚。”
璟珂覺得十分諷刺,恐怕現在就只有皇太后自己不知道被先帝下了驅逐令,連死後都不得與其同葬,這簡直有違祖宗規矩。
聽罷璟珂簡要的敘述,弘曆頓時明白了爲何數十年來璟珂總是過得這麼戰戰兢兢,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是經過精打細算的佈局。
心疼她,又遺憾,過得不容易,大半輩子都是這麼累。弘曆對於姐姐的遭遇,只能說以更多的包容去支持。
自明孝陵返回,瑾瑜身邊的容兒早早在岸上等候,第一時間告訴弘曆太醫去瞧了脈,忻嬪再次有了身孕。
二話不說就往忻嬪所住的船舫而去,傅恆和璟珂在後面見弘曆再次燃起希望,盡是欣慰,又覺不易。
“長公主,您覺得這一次是阿哥還是公主?”
一向不關心後宮之事的傅恆居然也會主動與璟珂聊起來,璟珂深覺有趣,戲謔道:“莫非你是想爲福康安謀個額駙之位?”
一說起福康安,傅恆原本溫和微笑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璟珂有口無心,話說出口才意識到晚了,哪壺不開提哪壺。
傅恆怔了怔,聲音略微沙啞道:“長公主提康兒做什麼,他還小。況且,富察府已經連續有了兩個額駙,不宜再樹大招風。”
“其實你也不必憂心,旁人是尋查不出的。”璟珂輕聲安慰勸解道,“正如你所說,你兩個兒子都成了額駙,的確不可能這一個又是額駙。皇上膝下公主不多,生一個許一個,怎得天下好處都落入你富察府?還不惹旁人眼紅,呵呵!”
傅恆面對璟珂的打趣,實在高興不起來,時至今日,他與納蘭岫寧仍心有芥蒂,比以往少了許多和諧。曾幾何時的琴瑟和鳴鶼鰈情深,如今這般處境落得讓人唏噓。更刺痛人的,是重大場合二人仍要保持恩愛,爲着富察府的聲譽,他們互相折磨着對方。
不過,按目前看來,弘曆恐怕是不曉得福康安是他的孩子,否則依他性子,絕對早就不顧非議效仿世祖順治帝將納蘭岫寧接進宮來。
“長公主,我真的好累。每次面對寧兒愧疚的姿態,我就恨不起來,可我無法面對她……”
傅恆的惆悵,讓璟珂心有體會,想當初自己與費揚古之間的情誼未減,觀音保是如何熬過那些日子的?此刻她更加明白了觀音保的偉大。可是納蘭岫寧與傅恆之間的情況又有所不同,納蘭岫寧是真的越軌做了不可原諒之事。
傅恆事到如今,已是仁至義盡,對於福康安,他能夠不計恩怨儘可能去愛護他甚過福靈安和福隆安,畢竟孩子是無辜的,他不願讓福康安自小在不愉快的環境里長大。
忻嬪有孕,弘曆自是希望是胎公主,眼下回部大小和卓叛亂未定,若是將來和平,指不定又得使用聯姻招數收服民心。然對於忻嬪來說,和碩和寧公主死後,她本再無期待,這次這個生命的到來,讓她重拾了信心,她哪怕拼盡全力,也決不再妥協讓弘曆隨隨便便把孩子的婚嫁之事給定了。忻嬪倒是希望是個阿哥,這樣就不必牽掛女兒外嫁。
再過兩三年,弘曆便打算將純貴妃的和碩和嘉公主正式嫁過去富察府,而自從將養女和碩和婉公主出嫁蒙古,弘曆的弟弟弘晝長期埋怨弘曆,以至於弘曆再也不敢輕易收養公主,生怕再惹了親人不滿,至今弘晝仍有怨言,讓弘曆警醒。
“皇上,四公主最近似有抑鬱之色,恐怕是遇到心事了。”
探望過忻嬪,回到瑾瑜房間裡,瑾瑜特地提醒了弘曆這事情。在宮裡,大家都還是挺疼愛和嘉公主,然而越多人愛她關心她,她卻越來越沉默,什麼事情都悶在心裡。
純貴妃幫着料理後宮之事,瑾瑜心感愧疚,因着接連喪子喪女,她沒有心思,而純貴妃疏於照顧四公主,才導致了這般局面。
瑾瑜的提醒,讓弘曆記在心裡,若有所思,他只道:“皇后辛苦,平日裡還需多關心和嘉公主,畢竟她不同於別人。”
瑾瑜早已讓容兒去查過,只道是小兒女之間的打打鬧鬧,無傷大雅,便沒有告知了弘曆具體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