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二年十二月,胤礽病入膏肓,太醫已經放棄了最後一搏,奏請皇帝安排後事。十四日,胤礽病逝于禁錮地紫禁城鹹安宮,終年五十一歲。
全程,璟珂都在胤礽身邊陪伴,看着他安詳地與世長辭。獲准回京的弘皙也在病榻旁恭送阿瑪離世。
胤礽的所有子女,盡跪地拜別,嬰兒太子的傳奇一生,終於畫上了一個不圓滿的句號。
“璟珂,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胤礽的最後一句話,仍然是留給璟珂,其他子女一律沒有得到遺囑。
而對於弘皙,胤礽只是叮囑他效忠皇上,要感恩皇上對他的恩惠。
當那隻無力的大手失去最後一絲力氣垂下來的時候,滿屋慟哭,唯有璟珂,沉默地看着胤礽,哭不出來,面無表情。
人漸漸散去了,遺體被搬到鹹安宮大堂了,璟珂依然跪在牀榻前,彷彿成了一尊雕像,風吹雨打不動。
“公主,您節哀……”梅兒和蘭兒在一旁勸着,璟珂愣是不哭出來,反而叫人擔心。
她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不哭喪,爲什麼自己只是有點心痛。胤礽以前不重視她,後來也沒法給她什麼,她對他,本該是沒有任何感情的。人走了,卻終不能免除些蒼涼感。
柔福晉許是因爲長時間禮佛,對生死一事較爲看淡,難免有些哀傷,畢竟是她幾十年的夫君。
“你們瞧瞧,爺剛走,她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太絕情了!”雁福晉指着璟珂說事,對其他側福晉和侍妾嚷嚷着。
璟珂不想與她多爭執,任由她說去,也不反駁。時間久了,璟珂自己也聽不下去,遂起身走出胤礽的房間,對弘皙冷冷道:“理郡王,請你管好你的額娘,若是要再多事,到時候別怪本宮幫理不幫親。”
“璟珂,你當真以爲自己飛上了枝頭變鳳凰了?我額娘說你幾句又怎麼了?”弘皙非但不領情,反而幫着雁福晉來擠兌璟珂。
看來他受的教訓還不夠,璟珂暗暗嘆氣着,眼下胤礽屍骨未寒,他們孃兒倆就按捺不住了。
綠蕊不忍心看璟珂又被這對母子欺負,於是出面道:“理郡王,奴婢奉勸您注意身份,公主的名諱不是您隨便能喊的。”
弘皙憤憤地“哼”了一聲,也不再說話。上次打了璟珂一耳光,就害他被驅逐到鄭家莊,這次好不容易回來,他絕對不能因小失大。
十五日,雍正下令胤礽喪儀照和碩親王例,追封爲和碩理親王,諡曰密。令弘晳得儘子道,待出殯時,每翼派領侍衛內大臣各一員、散秩大臣各二員、侍衛各五十員擇定出殯日期,送至鄭家莊,設棚安厝等等。
另,冊弘晳之母爲理親王側妃,由其子贍養,其餘妾室隨個人意願擇定居所。這就意味着,雁福晉要跟着弘皙回到鄭家莊王府去待着,不得再入京。
而璟珂,就可以好好安排柔福晉的下半生了,這是此前雍正答應她的。因爲柔福晉一心想要青燈古佛過完後半輩子,璟珂只能隨她願。不過由於她是廢太子遺孀,不能正大光明出家,只能在京城中尋了一處安靜的別院給她居住,另派侍衛守護着。
璟珂的同胞弟弟弘曣,經過雍正同意,交由十三爺幫忙照看着。好在弘曣自己性子沉靜,平日裡只喜歡研讀詩書琢磨畫藝,也才能得恩澤。
心裡鬱悶,來到清漪暫住的梧桐院找她訴苦。清漪並不理會她,自顧給她的一衆花草樹木澆水,只聽璟珂在絮絮叨叨。
“姐姐,他們都在說我冷血,我沒有哭。就算真的好難受,我也哭不出來,我這是怎麼了?”知道清漪不理她,璟珂只有無奈地自言自語,也不管清漪有沒有聽進去。
“姐姐,我很想哭,憋在心口好悶。”璟珂看着清漪沒有停止忙碌的身影,手中的絹子已經揉成了一團,“阿瑪走了,我似乎還覺得如釋重負。呵呵。”
她說的是實話。胤礽走了,柔福晉皈依了,接下來除了弘皙和弘曣等一衆兄弟姐妹,她沒什麼好牽掛了。而雍正對胤礽的妻妾子女都十分開恩,唯一能讓她不省心的只有傲慢的弘皙。
“姐姐,我先走了……”
清漪還是不理她,璟珂坐了一會兒,自覺無趣,便離開了梧桐院。
璟珂走後,清漪才停下手中的動作,把手中的澆水壺放到地上,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坐到方纔璟珂坐的位置上。
“格格,您還跟公主置氣呢?”雪燕小聲探問道。
清漪搖搖頭,道:“由她去吧。她就要去蒙古了,避開這些是非就好。”
“格格,您也該爲自己考慮吧?”雪燕輕聲嘆了一句,“您不能對自己的婚事不上心啊。”
雪燕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以前十四爺府的提親人多得可以排到京城大街上,十四爺落敗之後,沒有人敢來接觸他們,更別提攀親說媒了。清漪如今已經要十八歲了,在宗室女裡邊算是晚婚。
現在還有誰敢娶她?清漪苦笑着望了望天。也好,自己本就不想嫁人,只想陪在額娘身邊。如今卻跟額娘分隔兩地,在皇宮裡受盡冷眼。
轉眼深冬到來,迎來的正月新春絲毫沒有因爲廢太子的死而籠罩上霧霾。在今年正月初二璟珂十七歲的生日這天,璟珂等來了判決她未來命運的聖旨。
雍正冊封她爲和碩淑慎公主,定於四年十二月時候,由四阿哥弘曆親自送親下嫁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觀音保。
自此以後,和碩淑慎公主正式載入史冊。
尊貴的公主身份,並沒有讓璟珂歡喜。與此同時,後宮各妃嬪都在私下議論,爲何由中宮皇后親自撫養的璟珂也只是得到和碩公主的冊封,而非固倫公主。
無論是固倫公主也好,和碩公主也罷,對於璟珂而言,都是政治聯姻的工具罷了。
下嫁蒙古,是康熙在世時候就立下的旨意,誰都不能改變,雍正不過是遵從旨意。璟珂怨,只能怨自己無法同命運抗爭。
“姐姐,我這輩子最終還是沒法逃離。”
其實璟珂隔三差五就會來梧桐院探望清漪,長此以往,清漪的態度也軟化了。這次,她是靜靜聽着璟珂訴說,並不發表任何看法。
璟珂頓了頓,噙着眼淚道:“我曾經以爲通過自己的爭取,可以跟費揚古在一起,可是我錯了,我錯得好可笑……”
“璟珂。”絮絮叨叨了好久,清漪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你認命吧。”
“我認,我認了……”璟珂無力地趴在桌上,埋頭哭了起來,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清漪終究是心軟,靜靜地站到她身邊,抱過她,任她哭着。
“大清的公主,都是和親的命運。”清漪淡淡地說着,安慰着璟珂,“即便是嫁在家門口的自家親戚,溫憲公主還不如草原上的其他姑母活得長久。你且看開吧。”
璟珂嚶嚶哭着,答不上話,清漪繼續道:“當年皇爺爺就算愛極了榮憲公主,她最後也得嫁去蒙古。何況,你我都不是當今皇上的親生女兒。你尚且好一些,是個和碩公主。我的將來可比你慘多了,呵呵。”
清漪自嘲着說道。璟珂心裡更加難受了。胤礽死後,雍正就正式頒佈了冊封公主的聖旨,昭告天下她的婚期。璟珂知道,身爲廢太子的女兒,她比其他姐妹的處境好得太多太多了。
這一切,還全是那位未曾謀面的生母朱玉萱在天有靈庇佑她的。她不抱怨,只嘆息。
璟珂靠在清漪的懷裡,啜泣道:“姐姐,我去求皇阿瑪,讓他收你做女兒好不好?”
“打消這個念頭吧。”清漪笑着拍拍璟珂的腦袋,她可是有自知之明的。能夠住在慈寧宮不遠處的梧桐院,全是因爲雍正憐惜她是皇太后最疼愛的孫女。讓雍正收她做女兒,真是遙不可及的想法。
卻說賜婚旨意過後,弘時第一時間來看望璟珂,晉升爲三福晉的菲蘿也一同前來。如今的弘時也是心力交瘁。至今唯一的兒子永紳早夭一年多了,前不久寵妾鍾若秋抑鬱而終,現在身邊只有嫡福晉菲蘿和侍妾田醒茹陪伴着。
這時候他能來安慰璟珂,璟珂已是十分感動,哪捨得刺痛他的傷處。
少了情敵眼中釘,菲蘿看上去輕鬆了許多,氣色紅潤,安慰起璟珂來頭頭是道,惹得弘時和璟珂十分不待見。
“三哥,我們去騎馬吧。”最後璟珂提議讓弘時帶她去林場騎馬,紓解鬱悶。
兩人是有意撇開菲蘿的,現在的菲蘿已經跟後宮的一衆娘娘沒啥兩樣了。弘時對她,只有愧疚與敬重,當年的愛意,再也找不回來。
“三哥,三嫂子畢竟滿心愛你,你也別刻意讓她難堪。”璟珂牽着馬,漫步在林間,與弘時談心着。
弘時微微皺眉,惆悵道:“當年小產對她影響太大了,變成現在這樣,我也有責任。”
“三哥,若秋姐姐的死沒辦法改變,惜取眼前人,千萬別讓自己後悔了。”好歹兩人愛過一場,不至於連一點夫妻情分都不留。
弘時迷茫,他不懂該怎麼做。皇阿瑪器重弘曆,自己幾乎成了擺設,寵愛的侍妾也走了,再過不久,璟珂也要遠嫁了,自己能說話的人竟然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