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奴才夏行之拜見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公主府迎來了一位昔日宮中老人,蘇培盛的徒弟夏行之,爲蘇培盛守靈一年之多,才啓程前往京城公主府投奔璟珂。
璟珂見到夏公公,喜極而泣:“夏公公,這些年你們都去哪裡了?爲什麼我都找不到你們?蘇公公還好嗎?你怎麼沒在他身邊照顧?”
“師傅他……他已經過世一年多了。”夏公公抹着淚,撩起衣袍站起來,微弓着身子,不敢擡頭看璟珂。
得此噩耗,璟珂驚詫住:“蘇公公他走了?”
夏公公點點頭,將這些年他們師徒倆所經歷的事情簡要告訴了璟珂,讓璟珂訝異不已:“怎麼會這樣?當年皇上說蘇公公告老還鄉去了,原來你們是被貶去守靈!爲什麼不來找我?”
“長公主,師傅交代了,不必爲他叨擾您和皇上的情分。”夏公公擡起頭,輕嘆了一聲,“師傅常說,如若當年他對四阿哥脾氣好一些,也不至於落得今日下場,這一切罪孽是他該受的。”
璟珂已淚流滿面,帕子捂住嘴,泣不成聲。她那麼相信弘曆,相信他真的是安排蘇公公告老還鄉享清福去了,爲何弘曆瞞着她折磨蘇公公她卻渾然不知?
“夏公公,今後您在府裡住下,有什麼需要儘管說一聲。”平復了一會兒,璟珂換上淡淡的笑容,如見到親人般,對夏公公十分親切,“不知蘇公公臨終有何未了的心願?”
夏公公瞅了四周,璟珂會意,讓流風帶着丫鬟們先下去,夏公公才上前一步,低聲說:“長公主,師傅要奴才告知您一聲,別再插手宮裡的事情,皇上已經不是當年的皇上了。”
“他還說什麼了?”璟珂微微一怔,似乎不大明白夏公公的意思。
於是,夏公公又把當年先帝“死不同穴”的遺命告訴了璟珂,也將弘曆祭拜泰陵秘密會見蘇培盛的事情一同說了。璟珂的表情已不是驚訝可以形容,此等大事,讓她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先帝恨毒了太后!爲什麼?難道……當年的事情,和太后有關……”
璟珂的直覺,加上夏公公參差不齊的描述,她可以明顯感覺到生母朱玉萱的死跟當今皇太后鈕祜祿氏脫不了干係!否則,雍正不至於恨毒了她,連祖宗的規矩都拋到一邊,要與她“死不同穴”!
夏公公皺了皺眉,抱拳道:“長公主,師傅不曾告訴奴才,奴才也不曉得。奴才只知道,這事和長公主有關。”
“皇上呢?他又知道了什麼?”璟珂心驚膽戰,彷彿覺得自己的身世已經被弘曆知道了,也許皇太后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麼她還待在京城,危機是否已經蔓延來了?
夏公公已經下去歇息,璟珂捋着這些關係。她本以爲,自己的身世經過那麼多年,相干人等大多已經作古了,不會有人再提起,然而夏公公的到來,把這一刻的塵封再次揭開。
她一直以爲,當年孝恭仁皇后烏雅氏是殺害朱玉萱的幕後主謀,養母孝敬憲皇后只是知情者,可是如此看來,彷彿當今太后纔是真正的始作俑者。那麼,也就是說當年是她向德妃告密,才讓德妃狠心下了殺手!
可是,太后怎麼會知道朱玉萱,她從何得知朱玉萱的身份,又怎麼知道先帝和朱玉萱的事情?當年朱玉萱藏身獅子園的事情,被先帝保護得密不透風,太后從何得知?
一切的一切,璟珂想不通,想不明白。如果這些事情都是真的,那麼太后實在是太可怕了。先是嫁禍敦肅皇貴妃害了孝敬憲皇后小產不育,又是借刀殺人慫恿德妃殺了朱玉萱,再是聯合莊親王允祿逼迫先帝早日立弘曆爲儲君……
太后還有多少事情不爲人知,她的一雙手到底沾染了多少鮮血,璟珂越想越覺得害怕,渾身越發寒冷發抖。
想得越多,頭就越痛得劇烈,天旋地轉的眩暈感,讓璟珂感覺到窒息的難受。
觀音保,如果此時此刻你在我身邊,那該多好,我也不至於一個人面對這些事情了。數年前,無助的時候,她選擇一個人堅強去面對;而後來,無助的時候,她選擇依賴觀音保,讓他保護自己,呵護自己;現在,無助的時候,她又只能一個人,可是再也沒有以前的堅強,而是脆弱、疲憊。
寫一封長信給千里之外的清漪,也要耽擱好長一段時間才能送達。這些年來,她分外感到冷清孤獨,獨自守着偌大的公主府,夜深人靜時,更顯淒涼。費揚古偶爾回來探望她,礙於身份,也只是待一小會兒便離開。
於是,今年朱玉萱忌日的時候,她獨自在庵堂坐了很久,很久。
額娘,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有時候,她會逼迫自己不要再去挑起矇住真相的保護層,就讓它化作雲煙。可是越接近真相,她就越無法自控。
“長公主,兆惠大人來了。”
“篤篤”的敲木魚聲戛然而止,璟珂微微睜開眼睛,只淡淡一句“嗯”,放下手中佛珠,雙手合十,虔誠以禮,跪拜菩薩。
烏雅兆惠,孝恭仁皇后母家族孫,與璟珂同年。此前在金川戰事中負責督運糧草,告捷後仕途平步青雲。他是第一次來拜訪璟珂,璟珂本不想與他過多接觸,只因他那個口不擇言的賀蘭福晉害她寶貝女兒長臻產後抑鬱寡歡。
兆惠今天一襲淡青色家常便裝,顯得器宇不凡,幹練利落。璟珂有意試他耐性,讓他乾等了半個時辰多,纔不緊不慢地出來見他。
“微臣見過長公主。”
兆惠絲毫沒有不耐煩,反而很淡然,見璟珂出來,依舊寵辱不驚,禮數盡到。
“兆惠大人今日光臨寒舍,實在稀奇,不知有何貴幹?”璟珂笑吟吟地坐了下來,示意他也坐下說話,再讓流風換上好一些的茶葉招待他。“不知茶葉可合您口味?”
兆惠剛坐下,聽她這麼客氣,忙又起身作揖道:“不敢不敢!微臣惶恐,長公主折煞微臣了。”
“坐吧,在我這兒你就甭管那套繁文縟節。”璟珂端起茶杯,飲了一口,細細品味,似是自言自語道:“今年的峨眉雪芽果真不錯。”
這峨眉雪芽正是此前傅恆凱旋迴朝時金川地區進貢的商品,除了宮裡皇太后、溫惠皇貴太妃和少許幾位娘娘,也就只有德高望重的親王們才配享用,璟珂的公主府中也有,讓兆惠更加見識到她身份的不一般。
“若是長公主喜歡,微臣家裡那兩盒也一同送給公主吧。”兆惠堆笑着說道。
璟珂搖搖頭,心想着這老狐狸倒是挺會巴結的,於是迴歸正題:“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要我幫你什麼?”
既然話說到這份上,兆惠也不再兜圈子,於是站起身,重重行了一禮,才單膝跪下道:“微臣斗膽,求長公主在聖上面前美言幾句!”
“就這事?何必求我,你有能力,皇上看得到便會重用你,我說話管什麼用?扶你上位,你若沒本事,旁人說我也就罷了,再觸犯龍顏,可是對烏雅氏一族不利。”璟珂眯着眼,悠閒地看着跪地的兆惠,甚覺得好笑。
以她對歷史的一知半解,兆惠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現在他已經初露光芒,可未免太心急了些。
璟珂說的不無道理,兆惠話至口邊,只得收回去,坐回椅上,道:“微臣愚鈍,還請長公主指點?”
“呵呵,兆惠啊,你是聰明人,你該明白我的意思。”璟珂輕笑着搖搖頭,看兆惠一臉茫然無措,甚是好笑,“你現在什麼都不用做,韜光養晦懂嗎?心急是吃不了熱豆腐的。”
見兆惠似乎心有不甘,璟珂又笑問道:“你府中的賀蘭福晉此前找過我,我也是這麼對她說的。”
“明月?她來做什麼?”兆惠臉色微微露出不悅之色。璟珂故意這麼說,還饒有趣味地看着他的反應。兆惠生氣也是正常的,一個不惑之年的男人仕途不順,還要靠自己的女人去幫忙遊說,實在是太沒面子了。
璟珂好像已經看到今晚兆惠將和賀蘭明月吵架的情景,心裡有些幸災樂禍地偷笑着,臉色還依舊平靜道:“賀蘭福晉待你可真是情深意切,只差沒給我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着你有多麼不容易,在刑部辦差又多麼不順利。連我都不忍心了。”
兆惠眼露火星,拳頭捏緊,青筋暴起,在璟珂面前竭力剋制自己的情緒。看來他是不知賀蘭明月找過璟珂的事,璟珂還以爲是兆惠派她來的,這下自己捅了個簍子,可好玩了。
“你同莊親王往來頗多,怎不請他幫你美言?”璟珂低頭玩弄着自己剛修磨得光滑的指甲,不時瞟着兆惠的反應。
兆惠一聽“莊親王”三個字,連忙起身急切道:“長公主,微臣……微臣與莊親王並無……”
“嗯?”璟珂靜靜看着他,微微笑着,讓兆惠顯然更加尷尬。
兆惠明知道璟珂同莊親王有些不和,當年若不是莊親王從中作梗,先帝早就晉封她爲固倫公主,害她被滿朝文武重提一次“毓慶宮六格格”的出身。可是兆惠還不怕死,還敢來找璟珂幫忙,倒也讓璟珂佩服他臉皮夠厚,是成大事者。
“微臣發誓,從今以後唯長公主馬首是瞻!”索性“噗通”一聲跪地磕了個響頭,把話說盡了,表達自己對璟珂的忠心。
璟珂無奈地笑了笑:“你且起來,先跟我說說故事,比如大金川的白氏。”
兆惠心領神會,坐回去便知無不言,將斜陽軒的白朮兒來龍去脈說了個透,璟珂不動聲色,也不發表任何言論。
直至天色落幕,兆惠起身告辭時,聽見背後璟珂悠悠說一句:“軍機處是時候進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