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回家吧。”朱寧說。
我很想拒絕,但不能。
“好,我家在雅苑小區。”
一路上我沒說過話,朱寧也沒說話。
他可能覺得氣氛尷尬,找話說:“我們三個以前初中就一個班,小學一個學校,可以說從小玩到大了。”
“哦。”
“本來他們倆分到2班,我是分到1班的,但我還是想和他們一起玩,就讓我媽給我調到2班了。”
“哦。”
“我媽是咱學校的老師,教政治的,現在教高三。”
“哦。”
“我媽說,咱們班平均分這次年級第一。”
你媽你媽你媽,您多大了,幼兒園沒畢業嗎,三句不離您母親。
……
“到了噯,原來這樣走的。”我看到熟悉的大門,興奮起來。
“快進去吧。”朱寧的語氣像是在照看小孩子。
快進去吧。
以前我爸送我去小學,到了校門口,他也總這樣對我說。
這樣的語氣,讓我覺得,自己是被寵着的。
“你呢,你家離這遠不遠?”
“不遠,幾站路。”
“幾站?”
“三四五六站吧,嘿嘿。”
“那你一定注意安全,這麼晚了。”
“沒事,這條路我從小就走。”他把車頭轉了個方向。
“等下。”我突然想到了什麼,從書包裡掏出隨身帶的水果刀,“給你這個。”
“這個…用不到吧…”他一定是覺得太誇張。
“你拿着,爲了你媽你也得注意安全,又不重,我有時候回來晚了害怕,就一直帶着。”
“…那好吧,明天我還給你。”
朱寧漸漸遠了,成了一個小黑點。
我走進樓道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夜空。
今夜的星星確實很多。
但今晚的月亮有點不一樣。
“大伯,我今天要四個包子帶走。”
“丫頭,你今天怎麼這麼晚啊?”賣早點的大伯穿着厚外套給我裝包子。
“睡過了。”接過包子蹬車就走。
“不喝豆漿啦!”大伯在後面喊。
我扭頭回應:“來不及了!喝水吧!”
我騎車時往嘴裡塞進了兩個包子,在飛奔去教室的路上吃了一個,進教學樓的時候又突然喝進了一大口風。
於是,我打着嗝從後門走進教室。
還好,還沒有很多人,也沒那麼晚嘛,都怪丁琪催我。
嗝~
“莫希,你怎麼還坐在這兒?”郝仁覺察到自己身後的動靜,回頭看我。
“…哦,對。”我拍拍腦門,“那你怎麼還坐在這兒?嗝~”
李芷柔發現我老打嗝,往過道那邊坐了坐。
“我也不好意思去別的地方啊,去哪兒都擋人,陳熠也還坐在這兒。”
個子太高也很煩惱…
人越來越多了,我起身要走,陳熠從後門進來,正好堵在我前面。
我竟然只到他的胸口處!
“昨晚不是說要找我算賬嗎,別走啊。”陳熠的聲音充滿了挑釁。
我擡起頭看到他一臉壞笑,剛想伸直胳膊拍他的頭說,算賬就算賬,一個嗝卻呼之欲出,急忙捂住嘴巴趕快走掉。
打個嗝而已,怎麼在他面前還不好意思了…
我徑直朝自己千挑萬選的新位子上走去,外面已經有個女生坐在那兒了。她的背影很瘦削,潦草的扎着馬尾,脖子上面耷拉着沒紮上去的一些碎髮。
“同學,我坐裡邊。”我小聲對新同桌說。
新同桌擡頭看我,我們四目相對,然後我正對着她打了個嗝……
只要傾一下身子就可以,但她很客氣地走出了座位。
“嗝~”我邊打嗝邊走進去坐下。
新同桌長相秀麗,但是眼睛無神,坐下之後我看到她桌上的眼鏡,才知道她近視。從神情舉止來看,應該是個文靜的姑娘。
但也不好說,我一開始以爲阿牛寡言少語是個靦腆的人,其實是個瘋丫頭;一開始以爲李芷柔人如其名是個溫婉的人,但卻是個怪人。
不管了,我只要本本分分安安靜靜就行了。
但安安靜靜對我來說太難了,還沒坐上一分鐘我就一會去倒水一會上廁所的,不斷打擾新同桌。
但她一點沒有被我打擾到的樣子,還在做她的練習題。
說句心裡話,我其實已經習慣坐在最後了,每次第一個進教室,從後門一進去就是我的位子,把書包脫掉隨手扔到桌子上,靠着牆側着身子坐下,一隻腿搭在淑芬兒的板凳上,整個動作行雲流水,然後就這樣坐着愣兩分鐘。
可看看現在這個地方,完全沒有施展空間嘛,竟生出幾分憋屈和煩躁來。
原來陳熠一到位子上就和郝仁聊天,李芷柔也在看她的紅樓夢,我就低頭玩俄羅斯方塊、看小說。而今前後左右都是人,還都在奮筆疾書,我如果此刻掏出課外書或手機,應該會被驅逐吧。
一覽無餘的黑板好像要整面倒向我,連視野也開闊得讓人不安。
得不到的都以爲多好多好呢,得到之後覺得也就那樣。
我的右邊鄰位是個……的女生,之所以……,是因爲她的雙眼皮貼已經要快掉下來了,臉上打的粉也有一塊沒一塊的。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身邊的同學化妝,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怪怪的,何況她本來也不難看。
但很快她就被巡視的班主任叫了出去。
“爲什麼一班窗戶旁邊的那個女生就能化妝,咱班就不能。”她回來邊照着小鏡子撕下雙眼皮貼邊向同桌埋怨。
“她化妝了?可能人家本來就長的好看看着像化妝。”那個同桌安慰她,“你也別化了,咱班主任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我染個頭發都被叫家長了,還不是又染成黑的了。”
原來也不是每個人都拼了命地學習啊,還有人在研究化妝打扮呢。
我也知道那個隔壁班的女生。她坐在窗戶旁邊,每次上廁所在走廊裡路過我一個女生都忍不住偷看兩眼,順道感嘆一下上帝的不公。
也每次都能看到她周圍的男生對着她展露出彌勒佛一樣的笑容。
還好我們班沒有長的多好看的,要不我的嫉妒心會時時提醒我我是個女的。大家都一個水平,具體什麼水平也不好說,反正你只要知道,如果這個集合裡發生了兒女情長,那一定是因爲日久生情。
或者這樣說,都是差不多能上清華的長相。
早讀課鈴聲響了。
我的天,這些人怎麼那麼大的肺活量!以前坐在後面也沒覺得早讀課吵,現在周圍的人都張大嘴巴讀書,好像拿着喇叭朝你耳朵裡喊,就連剛纔還在糾結化妝的女生也在嘶聲力竭地背單詞,我自己在念什麼東西自己也聽不清。
陳熠,郝仁,李芷柔,你們早讀時候蔫蔫的樣子簡直弱爆了!
我不讀了,我寫總行了吧。
俗話說,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學生不轉筆。
我的筆不是在紙上寫,就是在指尖轉。
這讓我在被狂轟亂炸之餘找到了一些自己的節奏。
“你能不能別轉筆了,我都被你轉的不知道是看你的筆還是我的書。”右邊的化妝女生一副煩惱的樣子。
我停下了。
一分鐘後,我突然開始氣自己,怎麼就乖乖停下了呢,你們歇斯底里地讀書不也沒顧及我嗎?
莫希啊莫希,當初和李芷柔寸土不讓,現在這麼慫,怎麼對得起被你嚇唬的淑芬兒?
第四節物理課,老師出去一趟,讓我們自己做題,我又無意中開始轉起筆來。
“你能不能別轉了!煩人!”
又是她。
不能!
可我還是沒說,乖乖停下。
不能!不能!不能!我在心裡過足了嘴癮。
“別這樣,你往我這坐坐不看她不就行了。”她的同桌又安慰她。
“沒事兒,她不就是運氣好從普通班轉過來的嗎,這次又僥倖考的好。”她又突然靠近同桌小聲說,“要不是運氣好她連和我們坐在一起的資格都沒有。”
原來不是我影響到她,而是一開始她就討厭我這個“從普通班轉來”的人。
以前話就不多,來到這兒,更是寡言少語。
但如果有人來招惹我,我不會沉默。
“你知道你自己丑在哪嗎,當你說這些嘲笑我的話的時候你就是個從裡到外都很醜的人,抹多少粉貼多少雙眼皮貼都救不回來!我沒有資格和你坐在一起?那你滾啊。”我幾乎是一口氣說出來的,不瞞大家說,《九品芝麻官》裡包龍星能讓死人活過來,能讓大海海嘯的鬥嘴功夫讓我羨慕不已,他一度是我的偶像。
整個班都安靜了,又是窸窸窣窣的笑聲,但我管不了那麼多,感覺像便秘通暢後一樣爽。
她滿臉通紅,咬牙切齒地剛想說什麼,此時老師走進來了。
“你等着吧。”
等就等,我纔不怕她這樣蠻不講理的人,論起來是我佔理。
我怕的是李芷柔那樣,說好不好,說壞不壞,琢磨不透,像是個不□□,還是炸了又炸的那種。
媽的,成績好的人都這麼難伺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