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寧從抽屜裡拿出一把傘:“你帶了嗎?”
我搖頭, 臉上掛着兩行淚痕。
“你用吧。”
我還是搖頭。
讓我淋死吧,讓我一次性全接受這世上所有的不懷好意,讓我就這麼涅槃重生。
那時我總覺得自己一切的遭遇都是源於我不討人喜歡, 都是天降橫禍, 不怪自己, 都怪別人。
所謂偏心, 應該有兩層含義, 一是偏偏喜歡哪個人,二是偏偏不喜歡哪個人。
好像是在這之前的一次英語課,老師講試卷, 而我們這一排四個人只有朱寧一個人帶了試卷,朱寧和李鑫一起看一張, 我和可兒一起看一張。
只不過我和可兒看的是上一次測驗的試卷, 我們在下面提心吊膽, 遮遮掩掩,很快被英語老師發現, 並嚴厲訓斥。
應該是那一次,我就看到了英語老師的“真面目”。
也就是那一次,英語老師也開始記住我了。
“你拿着,我媽辦公室還有傘。”他把傘塞到我手裡,“你的手怎麼這麼涼?”
涼嗎?我攥緊手心, 試圖給自己暖一暖, 朱寧一把拿過我的手, 放在嘴巴前面, 不假思索地哈氣。
感受到他哈出的熱氣, 我猛地把手抽回來,插在口袋裡。
臉已經熱的發燙了, 我又把手放在臉上降溫。
朱寧看到我熱鐵一樣紅的臉,吞吞吐吐地說:“不用不好意思,我們是好朋友。”
我不做聲。
放學,王子霖給可兒遞來兩把傘。可兒捧着傘問我:“你有嗎?”
“嗯。”我點頭。
她往後轉身,“你們誰沒拿傘找我拿啊,我多了一把。”
“加油!加油!”操場上的聲音響徹天際。
“莫希,你不喜歡就回班吧,到時候點名我幫你糊弄過去。”朱寧這幾天總是圍着我,謹慎的好像一不留神我就會跑去輕生。
我拿着MP4帶着耳機,音量開到最大,朦朦朧朧聽到他這樣說。
搖頭。
今天沒下雨,運動會今天早上如期開始,學校要求每個班都得到操場的座位席上觀看。
“莫希,你可以還像以前一樣的,有我在。”他在我旁邊的空位子上坐下,靠近我說,“我什麼時候都會幫你。”
我看着他的嘴巴一張一合,關心的神情像極了我媽媽,忍不住笑着拿掉耳機:“你怎麼幫我?”
“我幫你要回手機。”他的眼睛盯着操場下奔跑的人,篤定的樣子像是做了一個很重大的決定。
“不用,老師過一段時間會給我的。”我淡然地說,不想多生事端,更不希望他折騰。
“莫希?讓我看看你是莫希嘛?”他掰過我的頭,幾乎要碰到我鼻子。
我條件反射地往後仰。
“別動,後面髒。”朱寧把我拽過來,低頭給我拍沾到臺階的後背。
我不動聲色,默默接受他對我的一切噓寒問暖,拍衣打灰。
儘管我羞於承認,但此刻我需要的,就是這些。
“朱寧。”我喚他,自己心裡卻一暖。
“嗯?”他停下來擡頭看我。
“你也經常對其他女生這樣動手動腳的嗎?”
他的手停了下來,很不爽地咬着嘴脣,說:“你實話說是不是把我當成流氓了?你說什麼?動手動腳?你這是對我的侮辱!”
看他這麼認真的樣子,打算走冷漠路線的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可不一直對我動手動腳的嗎,幹嘛拽我?幹嘛給我拍灰?”
“我他媽的也不知道,但你,你別誤會,這這這這就他媽的叫好感吧,可能我他媽的把你當成好哥們了。”說完他又把胳膊架在岔開的大腿上,很煩惱地說:“我他媽被你氣的說髒話。”
“那你以後要一直對我好。”我說完這句話,又立即把耳機戴上。
不敢聽到我的心跳聲。
他低頭思索了一下,好像嗓子裡發出了什麼聲音。
“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我又把耳機扯下。
“嗯。”他貼近我的耳朵。
我輕笑着把耳機戴上。
心裡想,足夠了。
不管是出於什麼,足夠了。
我閉上眼睛,耳機裡的女聲淺淺地唱着情歌。
“朱寧,該你了,快去準備。”王子霖走過來叫他,也把我從一片自己炮製的安全幸福的幻想中拉出來。
“我去跑接力了,給我加油啊。”他臨走時囑咐我。
我看着他從臺階上蹦蹦跳跳下去的背影,覺得他有時像個小孩子,有時候又像個大人。
不想繼續沉浸在這肆意的幻覺中,我站起來回班了。
獨自穿過偌大的操場,途徑很多逆流的人,他們不瞭解我最近的境遇,戴着耳機的我像是獨自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裡,我也懶得去染指他們的喜怒哀樂,大步踏過去,把一片歡騰甩在身後。
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都沒有。
回到班裡,我抽出英語書準備看。
摸書的時候就感覺有點奇怪了,拿出來的時候掉出一個手機。
我的手機。
打開看,還有一條新短信。
“手機給你拿回來了,對不起。”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回道:“謝謝。”
事到如今,我對所有的真相都已經不感興趣。
沒想到回覆很快發過來:“這次是我對不起你,以後一定會還。”
“別在意,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以後別再發短信了。”我打算結束這段對話,也結束這段際遇。
只是到後來我才知道,這段際遇不是我的。
沒意思,一切都那麼沒意思,你也是,我也是,還有那一操場被氣氛鼓動的人,也是。
關機看書。
朱寧氣勢洶洶地跑過來,責問我怎麼沒有看他比賽就走掉了:“我跑得可快了,跑半路咬着牙衝刺想給你露一手,你竟然早就走了?!”
“我…你…”我該怎麼說,不能對他說我自己察覺到我們之間氣氛有點奇怪,不想再繼續所以先走了。
“你什麼你?我什麼我?”他還窮追不捨了。
“我肚子疼,行了吧。”
朱寧瞪大眼睛看着我:“……對對,你是女生,女生好像經常肚子疼。”
晚自習,因爲運動會而喧鬧一天的學校終於靜下來了,我看向窗外,深秋的樹丫光禿禿的,映着路燈伸向夜空,好像在乞討。
沒有一顆星星。
那麼大的黑色夜幕,空曠的讓人膽怯。
也沒什麼可看的,我把頭轉回來,教室裡靜的只能聽到翻書聲。
就是這翻書聲,反而讓我稍稍心安。
秦可兒咬着手指關節處,苦思冥想那一道據說王子霖能做出來的題目。
她運動會還是沒有如願去跑馬拉松,而王子霖跑了第一名。
可兒很不甘心,決心要在學習上追擊他。
我沒有看運動會,也不知道2班的成績怎麼樣,只從大家的議論中無意聽見33班纔是成績最好的。
朱寧在寫王中華要求寫的錯題本,他筆速驚人,我在心裡默默估算了一下,我寫一個字他能寫兩個字,而且字也寫得比我好看。
我看不到顧安東,但是可以聽到他在給別人小聲地講題。
其實從始至終一切都是那麼有條不紊地運行着,只有我的大腦,一個在整體環境內可以忽略不計的不安定因素,從來不在軌道上。
雖然一直秉承及時行樂的信念,但我也突然想做出些什麼。從沒有過如此智慧的自我前進的想法,但是從昨天開始,我也有了自己的野心。
我清晰地感覺到它。
蠢蠢欲動。
我又開始做英語,我把丁琪考研用的單詞書拿來背,把她考研的閱讀理解拿來做,丁琪說她現在看高中的閱讀理解簡直是小兒科。
我以爲這樣,我也會像丁琪一樣,我就可以在英語這一科揚名立萬,連老師也不夠格教我。
連老師也不夠格教我,這纔是我最想要的。
還有一個星期就是期中考試,我越來越害怕時間,我說過它不喜歡我,它在我這兒走的總比別人那兒快,快到好像抓不住什麼,可是越是害怕,它就越像一個咬着牙拼盡全力的跨欄選手,你在它眼前連一塊絆腳石的功能都起不到,只能看着它竄過去。等衝到終點了,再回頭朝你做個鬼臉。
你求它沒有用,生氣沒有用,大罵沒有用,如果不知所措地哭起來,那更是無用之極,面對你的眼淚,它始終保持着無辜的模樣,平靜地看着你,不說抱歉。
我無法抵抗,依然上課,吃飯,自習,回家,只是表情冷漠。好像身處山頂,周圍空空的,抓不住任何東西,一不小心就會跌落下去。
這樣看來,我還不如上一次沒考好,32班的老師看到之後,也只是嘆息一聲,泯然衆人矣,從此不再關注我;而我也不認識唐圓圓,會一直以爲,她只是一個和名字一樣,眼睛圓圓,可愛的惹老師喜歡的女孩子;也不會聽到王中華喊她“圓圓”;更不會討厭英語老師,也被她視爲壞孩子。
大人的偏心都出乎意料地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