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 朱寧站在過道上和別人攀談。
我從他旁邊經過,他不知發什麼神經,突然伸出一條腿。
我就這樣在衆目睽睽之下摔了個大跟頭, 直接趴在地上, 擡起頭時, 鼻子嘩嘩的流血。
朱寧看到我流鼻血了, 完全沒有惡作劇成功的高興, 慌慌張張地蹲下來掰我的頭,一隻手扶住我的後腦勺,一隻手搭在我的下巴上, 很輕,很輕, 像是怕打破了瓷器。
“快快快, 擡頭, 仰着頭,讓鼻孔朝上。”
聞到了微弱的血腥味, 從沒有流過鼻血的我坐在地上,換了個姿勢盤着腿,聽他的話老實地仰着頭。
班裡的人都繞着我走。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對,我是故意的, 但我沒有想到會這樣…”
朱寧從書包裡拿出一包面巾紙輕輕地給我擦鼻子和人中, 我的眼皮耷拉着, 眼睛朝下看到他鄭重地說:“我會對你負責的。”
“屁!”我不知迴應什麼, 半天擠出這一個字。
流鼻血不疼, 就是心疼我的血,這得吃多少飯才能補回來啊。
我的心思早已不在這兒, 它早就飛回了那個小鎮子,敲開家門,被爸媽一通親暱,享受他們事無鉅細的照顧。
爲這即將來到的幸福,流點鼻血又算什麼。
我媽媽成爲我媽媽之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女同學。
我爸爸成爲我爸爸之前是一個文青。
我也是在看到了他們的畢業照之後才知道,他們也不是天生就是黃臉婆,天生就是一家之主的。
爸爸是在大學的時候去隔壁女校桃林偷桃兒認識的我媽。
他被室友慫恿從牆頭爬上去,往下蹦的時候正好和也在趁天黑在家屬院摘桃兒的我媽一夥人面面相覷。
很多時候不相信緣分也不行。
經激烈爭奪,最後雙方達成協議,各方憑本事摘,誰拿到是誰的,事後不許聲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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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力氣可大了,上去就擰我胳膊,差點被擰斷。”我爸閒暇時給我講他們的故事。
“後來呢?”
“後來,你媽就不知道怎麼說喜歡我了,還給我寫情書哈哈哈你們現在還流行寫情書嗎。”
我爸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我媽迅猛出擊掌握了主動權,一直到現在。
除了關於抽菸問題。我爸都聽她的。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寫過情書也沒收到過情書。”
在高中受盡了冷落,我突然懷念起小學和初中風光的時候,跑到自己房間把同學錄和畢業照拿出來,躺在沙發上一頁頁翻看。
那些已經被我遺忘的故事紛至沓來,我不停地回憶每一位同學和老師,企圖加深一下他們的印象,讓他們在我腦海中的記憶能多停留幾年。
自己家就是好啊,要在姑姑家我敢這麼四仰八叉地躺着嗎?
媽媽去超市給我買火龍果,現在沙發那一頭的我爸煙癮又犯了,電視裡已經到了廣告也不換臺,他捏着煙盒,左右翻找火機。
我記得自己到家連書包都沒放第一件事就把家裡所有的火機蒐羅出來鎖在了自己房裡。
老莫,你什麼時候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啊。
“起來一下。”我爸找到了我這兒。
我明知故問:“怎麼了?”
“我找東西,看看被你壓在身下沒有。”
“哦。”
我如他所願站起來,不小心從同學錄裡掉到沙發上一張照片。
“這是什麼?”我爸拿起那張照片掃了一眼。
“上面不是有字嗎,小學畢業照。”
我爸伸手還給我,我剛要接回來,他又突然抽回去,指着中間坐着的那個老師,激動地說:“對對!就是她!”
我莫名其妙,看我爸驚魂未定的表情,難道他和我小學班主任有什麼事兒?剛要問他就自己先開口了。
“你小學的時候整天給我惹事,不寫作業,翻牆爬樹,溜貓逗狗,和男同學打架,還認識那麼多高年級的小混混,老師天天請家長,你又不敢告訴你媽就讓我去。我一個紀檢書記,查案的時候哪個人不是對我畢恭畢敬的,遇到犯錯誤的官員更是嚴厲訓斥,因爲你個死丫頭站在辦公室被一個剛從師範畢業的女老師數落來數落去。”我爸說着語速快起來,好像還在生我的氣,“我氣的每次回家都想把你胖揍一頓。”
“哈哈哈哈我老師是給你留下了多重的心裡陰影啊。”我把照片拿回來,笑的肚子疼。
還在下着雨,媽媽早就計劃好的雲南之行泡湯了。
我和初中的同學約好在以前的學校見,自打我從初中畢業後,家裡就搬出了學校家屬院,住的地方離學校很遠。
之所以地點定在初中,是因爲王彬喜歡在那兒打球,雖然下着雨不可能有人打球,但是說不定會在學校碰到。
在高中生怕見面,可是我希望在這兒見。
我也不知道自己每天腦子裡都在想着什麼。
抱着這個企圖,所以風雨無阻。
我打着傘騎自行車前去赴約,路上人車稀少,在雨水淅淅瀝瀝拍打的聲音中漸漸來了感覺,情不自禁又撒開了車把。
沒騎兩米遠,車軲轆一打滑,我重重地摔倒在大馬路上。
眼底不知從哪冒出來一灘血,漸漸被雨水沖走,我摸摸最疼的嘴脣,好像是從這兒流出來的。
疼,疼的要死,我沒有哭出來,只知道得趕緊去看醫生。強忍着把車子扶好,傘也沒拿孤零零地朝天躺着,調了個頭騎向醫院。
那時傻傻的不知道哭的我,還不知道,雨天,以後會被我警惕地標記爲,“倒黴日”。
醫院離我家並不遠,爸媽趕來的時候我已經盤着腿坐在板凳上看醫院裡的公共電視了。
“我的乖乖。”我媽發出這個口頭禪後,摟住我的頭。
“沒事兒,已經縫好了,縫了5針,這幾天最好吃流食,注意別留疤。”醫生囑咐道。
“疼嗎?”我媽問我。
我搖搖頭,用舌頭和牙齒說:“就是打麻藥的時候疼。”
“你家閨女真堅強,一聲都沒哭,自己淋着雨騎車過來的,血流了一下巴,你看她衣服上的血。”醫生好像很佩服我。
公共病房裡其他的病人聽到也紛紛誇讚我,在這一片小聲議論中,突然傳來一陣抽泣的聲音,男腔。
我扭頭尋找聲源,沒想到竟然是站在我旁邊的爸爸沒控制住情緒,旁若無人地在醫生面前哭起來。
“心疼的心疼的。”醫生點着頭表示理解。
“噯噯,別哭別哭,太丟人了…”我趕緊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從牙縫裡擠出這一句話。
誰知道他的抽泣變本加厲,根本控制不住。
“好了好了,咱回家吧。”我媽看一時半會兒他還止不住,招羅我們回家。
回到家我爸更是“過分”,不敢看我,一看到我眼淚就藏不住。
媽媽過去安慰他,他嗚咽着說:“她從小生病發燒都是你在照顧,我覺得那都是小病不在意,每個人都會經歷。可是我剛剛聽到醫生說她流了那麼多血一聲也沒哭,特別心疼,簡直有人拿刀在剮我的肉。”
我看着電視漫不經心地聽着,這場“車禍”從始至終沒有流過一滴淚,卻在這時候哭起來。
嘿,老莫,你不是說天天想揍我的嗎?
“希希,你別哭,一會眼淚流到傷口上會留疤的。”我媽又趕緊過來拿紙截下我臉上的眼淚。
晚上躺在牀上睡不着,窗外的雨聲好像是有人在和我說話。
手機突然響起來,是朋友打來的,我現在嘴巴還不方便說話,於是掛掉給她發了個短信:“嘴巴還不敢說話,發短信吧。”
“怎麼樣了現在?”
“縫好了,不礙事兒。我這幾天也不出門了,下次放假再一起玩吧。”
“嗯,下次可得注意了。”
我發完短信把玩手機,看到通訊錄裡的“好心人。”
仗着自己不知道對方是誰,我無厘頭地給ta發了個短信:
“晚上好,我以後一定會努力學習的。”
猶豫了一會,外面愈來愈大的雨聲像是在給我壯膽,點了發送。
我把手機蓋合上放在枕頭旁,剛想閉眼睡覺,手機響了一下。
“傻。”
我來了精神和手機那頭的人理論起來:“我纔不傻,我腦袋聰明着呢,要是我發力了你們都死啦死啦的。”
這次那個人回覆地很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放假回家想明白了?”
“因爲…我爸哭了…”發完短信一抹眼角,溼漉漉的。
“哦。”
“快點睡覺吧。”
我想問你是誰,可是又擔心以後在班裡見到活物會尷尬。
更怕以後我就不能這樣和好心人發短信了。
和帶着面具的人交流,雙方都很少顧忌。
醫生說一個星期後去拆線,那時已經開學了,所以爸媽跟老師請了兩天假。
就兩天而已,我媽掛掉打給班主任的電話後嘆了口氣,一副我會落後別人百八十名的樣子,但以前在學校呆五天算一算有效學習時間也就三天。
她對待自己很隨意,工作說定就定,晉升也不在乎,就是對我的事情錙銖必較。
愛會讓人變得世俗。
我像個殘廢的人一樣,走到哪被爸媽攙到哪,連坐板凳也是顫顫巍巍地坐下。
“腿又沒有毛病!”我辛苦地咬出這一句話,把他們的胳膊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