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寧, 你打個對號是什麼意思?我問你你選什麼?”晚自習放學騎車回家,最近陳熠爲了找那個別班的女生放學就跑,顧安東也總是神神秘秘不和我們一起走。
晚風掠過, 空氣裡盡是暖意, 夜空的星星也多起來, 每當初夏的時候, 我才感覺世界充滿了善意, 變得面目可愛起來。
“什麼對號?”他好像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想了一下,“哦, 你說那個,我那哪是對號!我那是第三聲!”
“第三聲?”我回頭看他, 每次朱寧騎車的速度總是很慢, 連我都騎不過。
“理!第三聲!”
我反應過來後大笑:“你乾脆說理不就行了, 這麼麻煩,你怎麼不弄個摩斯密碼。”
朱寧騎的越來越慢, 只在傻笑。
“你笑什麼?”
“不知道,就想笑。”他笑着說,像是我考的好時我爸爸那種欣慰的笑。
我莫名其妙,轉過臉去,上身往前傾, 卯足了勁兒使勁蹬自行車, 他還是慢吞吞地騎着, 不一會兒就把朱寧甩了很遠。
“莫希!”身後聲音傳來。
“放!”我不回頭。
身後沒有聲音了。
我回頭一看, 他正騎過一盞路燈, 露出門牙無聲地笑着,路燈橘色的光洋洋灑灑地散落他一身, 像是他本就會發光,我腦海裡突然浮現一幕幕他的樣子,都是這般發着光,燈下,陽光下,他的眼睛下。
朱寧笑上癮了,我愈發覺得莫名其妙,騎到岔路口,用力地朝後揮揮手,轉入另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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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王子霖來收意願表的時候,我一手遞上去,趁着李芷柔翻找的時候問他:“秦可兒最後選的什麼?”
“文。”他說完低下頭看着李芷柔,又想到什麼似的,皺着眉問我,“你問我幹什麼?我怎麼知道?”
我輕哼了一下:“你剛纔明明說文,又說不知道,你騙傻子呢。”
王子霖一臉正氣地假裝淡定,接過李芷柔的表,疾步走開。
“他怎麼了?”李芷柔也覺得他莫名其妙。
“他說謊,說謊的人鼻子會變長,他怕我們看到。”我湊近她,煞有介事地小聲說。
“哦。”她認真地點點頭。
“說謊的人還要吞一千根針。”我又附在她耳邊小聲說。
“哦。”她眼睛瞪的像銅鈴看着我。
看着她比我還認真的樣子,我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推搡她一把,問道:“對了,你選了什麼?”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肯定是文啊,在我跟前還賣關子。”
她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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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最後幾天,期末考試在教室上空拉響警報,我在周公的數次召喚下和他下棋去了,他很久沒有找過我了,一個老人家沒有人陪也是挺孤單,不知過了多久我把頭從胳膊裡擡起來,這樣寬慰自己。
胳膊上一片紅,我從銀色水筆身上看到自己腦門上也紅彤彤一片,伸手揉了揉,戴上眼鏡,把書墊在板凳上,直起腰板看黑板上還沒有擦掉的板書,眼神一溜彎看到了窗戶邊的同學,她也把臉埋進胳膊肘裡睡着了,書桌上很多書攤開交錯擺放着,一陣夏風從窗戶吹進來,捲起最上面那本書的書角,又慢慢落下去。
我們都在未知中往前走着,沒有人看過終點——我腦海裡突然奇怪地冒出這一句話。
噓——我有一個小秘密,就是經常腦子裡會浮現出這樣一些沒頭沒尾的話語,聽着帶一點哲理,怪唬人的,這讓我在長達十幾年裡都認爲自己冥冥之中是被上帝選召的人,生來與衆不同。
我把眼鏡拿起來,伸手揉了揉眼睛,又轉向黑板,抄起了筆記。
班主任走進來一嗓子把大家喊清醒:“都精神點兒,雖然現在夏天中午犯困,但是馬上就要考試了,馬上就要放暑假你們不激動嗎?還有心思睡!”
是啊,馬上就要放暑假了,我果然心潮澎湃起來,周老先生,就先不陪您了嘿。
但是李芷柔依然搖搖欲墜,我用胳膊捅一下她:“要放暑假啦!別睡啦!”
她也從睡意中醒來,臉色肅穆:“我不想放暑假。”
我不敢接話,手中筆轉了一圈,她又這樣的表情接着說道:“我不想回家。”
我先是知道了原來也有人不想放暑假這件事,接着又知道有人是不想回家的。我徹底不知道說什麼了,說什麼都不好,手中筆又轉了一圈:“先好好準備考試,考個好成績給不喜歡你的人看看。”
說着陳熠回頭:“你們在說什麼呢?”接着把一個筆記本放到我們桌子上,對李芷柔說:“這是我的物理筆記本,別看字是醜了點兒,裡面都是我嘔心瀝血總結的寶貝,別的科目我不敢說,但是我物理可是槓槓的,你把它好好看懂了,包你物理破記錄。”
我和李芷柔都愣在那裡,低頭看着那個灰撲撲的筆記本。我愣住是因爲我驚訝有人竟然可以這麼自信——說自己成績槓槓的,自從來到四班還沒有聽誰這樣大言不慚過,大家都格外謙虛,好像誰不說自己成績差,不說自己考得不好,老天就會嚴格遵循“驕傲使人退步,謙虛使人進步”的規律來懲罰自己。
但我不知道李芷柔愣什麼,她在陳熠面前總是會把氣氛弄得很尷尬,我替她着急。
陳熠見她不出聲,自己往後靠在桌子上,自作幽默地說:“當然,我是說破你自己的記錄,不是破全校的記錄。”
“哦。”李芷柔把筆記本拿過來,愣愣地說道。
陳熠把手插進頭髮裡抓了一把,有些不知所措地說:“我是爲了謝謝你那天幫我抄筆記。”
“哦。”李芷柔又是一副面癱臉,我在下面偷偷踢了她一腳,她這才如夢方醒地睜大了眼睛,看着陳熠說,“沒關係,小事兒,不用在意。”
“我知道你們女生學習都很積極,你幫我抄了一天,浪費了一天的時間,真的不好意思。”陳熠也看着她說。
李芷柔急忙避開他的眼睛:“說了沒關係的。”
我又蹭的一下站起來,板凳吱啦啦被腿推開。
陳熠嚇了一跳,擡頭問我:“你幹什麼?你又憋着了又想去廁所了?”
“你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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灑水車放着《世上只有媽媽好》慢悠悠地像蝸牛一樣在地上前行,迎接考試的到來。老師把試卷發到我手上的那一刻,我捏着這張紙想,考試這件事是誰發明的?每個人從出生就註定與它糾纏不清。
“考的怎麼樣?”灑水車又慢悠悠地在夕陽下遠去了,音樂也漸漸聽不清,我和着這微弱的音調問秦可兒,在回班的路上看到她耷拉着臉從辦公室出來。
“和以前一樣,還好。”謝天謝地她不像別人一樣說考的不好,誰知她後面又幽幽地說一句,“臨走之前還是可以把你擠下去一個名次的。”
“氣我!”我氣得直跺腳,“喂!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嘴巴這麼狠。”
“還不是跟你學的。”
我以爲她隨口說着玩的,該下樓回班的時候,她突然轉了個彎,趴在臨近樓梯口的欄杆上。我也很自然地趴了上去。
那是我記憶中爲數不多的趴欄杆場景之一,我和可兒都像沒有骨頭一樣把重心壓在欄杆上面,天有些黑了,二樓的教室大多是高二,鬧哄哄的,期末的氣氛也在這裡蔓延,我們眼前的天井也暗淡下來,不時有幾隻鳥忽閃忽閃地飛過,我說是烏鴉,可兒說不是,因爲它不哇哇叫,其實我也沒有見過烏鴉。
“我以前努力地想要學你一樣活,但是沒學成。”烏鴉的話題過後,可兒突然認真地說。
“真的假的?”我聽得一頭霧水,但心裡暗暗高興了一把,等着她把我全身上下誇個遍。
“我覺得你比我酷多了,坦蕩又大方,沒什麼值得你在意。”可兒擡起一隻胳膊架在欄杆上託着下巴,盯着眼前藍黑的空氣,“我想想,人不就是該這樣活嗎?可我不是的,我以前有點累。”
幾隻昆蟲圍繞在我們周圍,被頭頂的走廊燈照的很清晰,灰濛濛的翅膀用力地撲棱着。
我知道我不像她說的那樣大方。我也不能免俗地暗自在意很多事。我沒有對她說出口。
我沒有剛纔那麼開心了,我還是沒有真正地瞭解過可兒,她說,“我以前有點累”。
我眼眶溼潤。
“幹嘛啊,說的我怪心疼的。”我急忙把眼淚吸回去,眨巴眼睛,裝作沒事兒一樣推搡她一把。
“我剛被老師批評一頓,你就讓我亂七八糟說一頓過過嘴癮吧。”可兒對着眼前已經黑乎乎的空氣笑。
我歪頭看她:“老師爲什麼批評你?”
“因爲我不聽勸非要學文。”可兒又低下頭笑,“我媽管不了我,打電話讓老師勸我,班主任好像不想放我走,說我學文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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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麼決定的?”我問。
“我就學自己選擇的。”她目光炯炯地看着我,無比堅定地說,“我相信我可以做好,不比你們理科生差。”
擲地有聲,在嘈雜的走廊上突出地迴響,像天上那輪廣大的明月一樣堅定。
“好的,預言家。”我不知道自己在感動什麼,又差點不爭氣地哭出來,急忙正過臉,對着眼前無邊的漆黑說:
“你一定是最厲害的文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