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10點了,教室裡就剩我和周翔。
我想和他說點什麼,可是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我和他不熟,開學時班主任打算找個男生當班長,選中了他,我嘀咕:“憑什麼啊,我纔是第一名。”
沒想到老師聽到後就改命我爲班長。
總覺得自己搶了他的東西,從那以後沒和他有過來往。
現在這個氣氛根本看不進去書,但我們倆誰也不擡腳走人。
我看看黑板,上面語文老師寫的字兒還規規矩矩地躺在那裡。
我希望遇見一個丁香花一般的姑娘……撐着油紙傘獨自走在悠長的雨巷……
我還是比較喜歡毛爺爺的千里風光。
我想起小時候在家亂翻東西的時候翻到了我爸上學時候的筆記本。他是個酸掉牙的文藝青年,筆記本上都是摘抄詩詞美句,都是雨巷那種風格。
我看着那個本子上的句子直起雞皮疙瘩。
上面還有一封信,開頭收信人寫的是——達玲,冒號。
內容就是很久不見甚是想念之類肉麻兮兮的話,我沒仔細看,因爲我沉浸在發現我爸小秘密的喜悅之中。
“媽!”我坐在櫃子前大喊,“我爸偷偷給別人寫信!是情書!叫達玲!這個名字一定是個女的!”
我媽不在家。
我爸走過來給我解釋半天說這是孫中山寫的信,達玲是親愛的的意思,巴拉巴拉……
聽不懂,孫中山的親愛的叫達玲嗎。
這不重要。
哼,這都是他的藉口。
我在學了darling這個單詞之前長達幾年的時間裡一直拿這個作爲把柄要挾爸爸,他也因此心甘情願地被我打壓着。
現在想想他當時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老爸是演技派。
後來很多我以爲自己掌握天機的時候,不過是他們在陪我演一場心知肚明但不戳破我的戲而已。
剛開學沒有安排值日生,擦黑板的任務就落在我這個碌碌無爲的班長身上,這是我唯一能說出口的爲這個班貢獻的事情了。
可能是我最後一次爲班裡擦黑板,我走到講臺拿起黑板擦開始擦起來。
虔誠的。
原來這種難受的感覺是捨不得。
我捨不得和藹的班主任,捨不得牛蘇,捨不得這個班,捨不得那個座位,甚至捨不得擦黑板的習慣,如果牛蘇知道了,一定嘲笑我是勞碌命。
不過才半個月而已。
“我擦吧。”就在我愣神的時候周翔走到了我身邊,他伸長胳膊把我手裡的黑板擦拿掉。
離得很近,我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抽掉手說,你擦就你擦。
那時候還沒有關於擦的流行語。
很久沒有過不好意思的時候了。
差點忘記自己還是個女生。
我一隻胳膊枕着講桌,右腳放在左腳後,悠閒地靠着講桌,瞥一眼周翔,他有點帥。
我相信我也是。
一股晚風從窗戶吹進來,帶着夏天的味道,很舒服,我的劉海也隨風晃動。他大手一揮,鋪天蓋地的粉筆末被風捲到我臉上,鼻孔,眼睛裡——我被嗆的直咳嗽,滿臉通紅。
帥不過三秒。
我還是回位子上吧。
周翔擦完把黑板擦放在講桌上朝我走過來。
“你知道33班在哪嗎?”他先開口。
我剛想回答,他又指着我頭髮說,你頭上都是粉筆末。
我看看他的頭髮,說,你也是。
“你別動,我給你打掉。”他輕輕撥動我的頭髮。
我來不及心跳加速,因爲我在想頭髮是什麼時候洗的,油不油。
明天,我要去一個地方,到那之後我這個出油大戶將開始一個星期洗一次頭的生活。
他停下來,開始撥自己的頭髮。
“你別動,我幫你。”
我使勁拍他的頭。
他愣了一下,又伸手使勁拍我的頭。
我又用力拍了他兩下。
他又拍了我兩下。
“你把我打傻了!”我站起來一隻手扯住他的胳膊,另一隻手不停地拍打他的頭。
10點的鈴聲響起來,我鬆手後趕緊拿書擋住我的頭。
“傻樣兒。”他走開,背起書包,“要鎖大門了。”
我收拾好書包,把那個饅頭也裝進去。
這個座位空空的,什麼也沒有了,像我當時第一次來的時候。
座位是按成績順序由學生自己選的,我用第一名的優勢在座次表上選了這個風扇底下的位子。
我看着它,它看着我,大家都不動聲色。
周翔在教室門口等着,我把燈關掉,門鎖好。
我會更好的。我對這個黑漆漆的教室說。
“33班好像在立雪樓一樓,新開的一個班。”我告訴周翔。
“哦,明天找找。”他走的很慢,“你說那個班叫什麼班呢,比平行班好一點,又比加強班差一點。”
“想這麼多幹嘛,就叫33班啊,你還能說它是中間班或者不差不好班。”書包很重,所有的書都裝走了,我擔心它把我壓的長不高,兩隻手放在屁股後面託着書包,“你比我好吧,我是插.進2班,你們33班是新組建的。”
“也是。我到裡面還能爭取當個班長,不過你是不可能了。”他開玩笑地說。
我當然不可能,人家班長早就選好了,何況我到了那兒應該是最後一名。
是的,最後一名。
他接着說:“即使做不成老大,也不能混得太慘啊。”
“嗯。”我擡頭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地答應。
我這十幾年到哪兒也沒有混慘過。
倆人走到車棚把自行車推出來,在學校門口分道揚鑣。
周翔扶着車對我說:“我其實挺捨不得32班的,咱們班多溫馨啊。”
“我也是。”
他笑了,衝我擺擺手。
我一個人騎向家的方向。
夜晚很熱鬧,彷彿到了夜晚夏天才真正開始。
坐在路邊大排檔喝酒的兄弟吼出划拳聲,酒瓶咣咣碰撞,我騎在自行車上瞄到烤肉架上的羊肉串冒着白煙,晚自習剛放學自行車的鈴聲不絕於耳,大家鬧哄哄談論白天班上的事情,還有路邊的燈牌,眼花繚亂,給人燈紅酒綠的墮落感…
我穿過他們,穿過熱鬧的學校門口人羣,穿過一個個紅綠燈。
到了寥寥無人的大路,夜晚才安靜下來,這也是我突然平靜下來的時刻。
我喜歡騎自行車,我喜歡夏夜。
我喜歡在夏夜騎自行車。
間隔規律的路燈灑下圓錐形的光罩,我就在這些光罩中穿梭。晚風徐徐,溫度適宜,我噌噌地蹬着輪子,尚且飄逸的劉海和蘑菇狀頭髮被吹向兩邊,大街上寥寥數人,沒人看我的大額頭。
我享受這樣的時刻,這是我的獨角戲。
直到我到家。
我住在姑姑家。
忘了說,我家在這座城市下面的小鄉鎮。
姑父不喜歡我,他總是冷着臉。
我把鑰匙一個齒一個齒地放進門孔,躡手躡腳地走進去放下書包去衛生間開始洗澡。盡力不弄出一點聲音。
林黛玉進賈府時的小心翼翼我體會的淋漓盡致,姑父規律的呼嚕聲讓人安心,他們睡的很沉。
我拿着毛巾走進自己的房間擦頭髮,終於鬆了口氣。怪不得房價被炒的這麼高,有點自己的小空間是多麼幸福。
然後把饅頭拿出來,鄭重其事地放進抽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