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希, 你幾點走?”爸爸走過來問我。
“一會。”我急着收拾東西,不在意地搭理。
“啊?這麼早?你下午去不行嗎,反正今天也算是請假裡的一天。”他在挽留我。
一聽這話我好像發現了新大陸:“你不想, 讓我走, 就, 打電話, 接着請假。”
我一邊說一邊打着手語。
“好了好了, 滾吧滾吧。”他坐下,又輕聲說,“少說話, 多看書,多吃青菜, 多吃肉。”
用一句流行的話說, 我和我爸都敗給了現實…
爸爸的手機放在桌上, 大黑屏,手機殼的觸感特別好, 突然想趁着老莫最近心疼我來個趁火打劫。
我把爸爸的手機拿走,悄悄換了sim卡,拿起搖搖對他說:“這個給我了啊。”
老莫看了一眼他的大屏手機,又看看桌上我的翻蓋手機,眼神又擡起來盯着我的手。
“不捨得?哼。”我算是看出來了。
他指着我說:“我怎麼不捨得, 我掙得錢不都是給你花的嗎?就算你要我的肉我也給你。說這話真沒良心。”但是他又好像在安慰自己。
“媽!我爸, 太肉麻!”我走進廚房找媽媽, 她在給我洗蘋果帶着路上吃。
我向來難以招架過分的直白, 老爸也困難。
回校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班裡沒有因爲我請假而有任何不同, 各人都有各人的熱鬧。
朱寧也是。他有些開心,話也出奇得多。
我的多動症因爲這次受傷而消停了很多, 左思右想,還是因爲在家爸媽和我都把自己當成廢人,我現在一動也不敢動。
也算得上是福兮禍所依了。
我還是很少說話,以前是因爲心理,這次是因爲生理。雖然醫生說拆了線已無大礙,但沒有人不心疼自己的。
朱寧讓我中午放學等他,可是自己卻在後面磨蹭,不做完那一節習題不罷休。
我站在一樓的公告欄前面等他。
等人無聊,我擡頭看公告欄上的新聞和通知打發時間。
不知怎麼,平時近視到值日看不清地上的垃圾而被認爲偷懶的我,一眼就看到第三張通知上寫的王彬這個名字。
是夜不歸宿的懲罰名單。
我心頭一緊,又往前看了看班級,確認是他。
朱寧過來了,他推我的書包,“快走快走。”
我沒動。
朱寧順着我的視線看過去,說:“前天升旗儀式上已經通報批評了,你請假不在,怎麼看這麼出神,上面有你名字嗎?”
“有…”我隨他往前走了幾步,突然折回來,看着四下無人,把那張紙撕下,口中的牙齒振振有詞,“都在大會上點名批評過了還貼一遍,浪費空間。”
牙齒髮出的聲音極其扭曲。
而朱寧已經站在門口自覺給我放哨了。
“等你幹嘛?”我說話短小精悍,能省幾個字就省幾個字。
“沒事,就是想和你一起走,顧安東和陳熠已經先溜了。”他漫不經心地說,“你怎麼了?爲什麼請假?”
“嘴巴,縫針。”我做出一個縫縫補補的動作,真當自己是啞巴了。
“讓我看看。”他說完立馬順手掰着我的頭,捏着我的兩頰,於是我的嘴脣就像鴨子一樣撅起來。
“……靠!”我打掉他的手,費力地說出這個字。
坐在位子上向窗外的天空張望,天有不測風雲,昨天和今天上午都是晴空萬里,下午就烏雲密佈。
王子霖在我的視野範圍內,他也在向外面張望。
本週四,晴轉暴雨。我在心裡糾正昨天天氣預報裡那個女主播。
暴雨將至,天邊的烏雲緊急集合,像是要發動一場變革,樓下的人們倉皇而逃……
糟心的是,我沒有帶傘。
我小時候經常故意不帶傘,和大家都躲在一個屋檐下,這麼多陌生的人素未謀面,卻因爲這一個契機相聚,肩並肩共同等待一個時刻,這讓我欣喜又溫暖。
我會伸出手去接一些雨,對它說永遠都不要停。因爲這樣,就可以理所當然地躲在這裡發呆,胡思亂想,不用忙着茁壯成長,不理會老師的教訓,爸媽的囉嗦,考試的成績。還有陪着一起發呆的衆人。
大家就此停下吧,都不要趕路了。
但雨終究會停。
生活軌跡一絲不苟地進行着,沒有因爲這場大雨有一點改變,小販重出江湖,行人逐漸增多……我還呆愣在剛纔的胡思亂想裡,別人已經馬不停蹄地奔向大路了。
這讓我失落。
而如今,不帶傘才讓我失落。
英語課上,朱寧又被點名回答問題。
“選B,因爲第二段作者說one reason is,第三段就說的the other肯定也是指原因,都是原因。”
一如既往地,英語老師又是這副慈愛滿意的模樣。
英語老師是位漂亮的女老師,外表比年齡要年輕十歲,給人印象最深的是眉毛下雙的不能再雙的雙眼皮,所以眼神也時常深邃的可怕。
只有我覺得可怕,我們班同學,尤其是男生,可喜歡上英語課了。
儘管短短几個月,但我一開始就發現英語老師的偏心,是對男生和女生這兩大羣體的偏心——給男生講題目,開小竈,但一遇到女生提問就總是敷衍而過。
朱寧在衆多男生中憑藉人畜無害的那張臉更是深得榮寵,記得在有一次被英語老師深切關心後,唐圓圓在安靜的課下衝他喊話:“你是不是和英語老師有什麼親戚關係?”
朱寧回答:“沒有啊。”
朱寧這節課又得到了英語老師的表揚和額外的關心,她輕聲柔語地問道:“朱寧,你這篇閱讀理解錯了幾個?哪一題錯了,我看看有沒有代表性。”
反正只要是朱寧錯的題,都具有代表性,都得重點講解。
大家都習以爲常,我也自動過濾了朱寧和英語老師的對話,還正在擔心放學怎麼回家。
手機不合時宜地在課上震了一下。
好心人問:“有傘嗎?”
這個人,老是上課發短信,肯定坐在教室後面。
“沒…”還沒打上“有”字,只聽一個凌厲的女低音喊“莫希!你來講這題!”
尋聲看去,英語老師怒目圓瞪,睜大眼睛看着我,絲毫不見往日溫柔。
我條件反射地站起來,拿起測驗卷,不知眼睛該看向的“這題”在哪兒。
“你這篇閱讀理解錯了幾題?”她看我不答,又問道。
“……沒錯。”
“沒錯你了不起啊,你剛纔幹什麼呢”她聲音粗狂,厲聲問我。
人是可以有兩種聲音的,這纔是她真實的聲音,我想。
“發短信。”
“手機拿來。”
我不動。
“交上來,你想讓我自己過去拿是嗎。”她認真的。
我早已經決定要做只家養豬了,乖乖從抽屜拿出手機向外走。
可是秦可兒沒有起來給我讓路,連欠起身子也沒有。
“秦可兒!”英語老師怒吼。
她還是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我面無表情,暗地裡用力在背後推她,她才側過身子讓我過去。
可兒,對我好的人,我心裡比誰都明白。
我把手機放到英語老師眼皮底下,淡然地走回座位。
自從我決心改變自己,全班其他人複雜的熟悉的眼光,我已經懶得去解讀了。
班裡鴉雀無聲,外面的雷電反而顯得更加兇猛。
下雨天是我的倒黴日.
大家還是配合着老師把這節英語課上完,沒有人影響到自己,該回答回答,該舉手舉手,好像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是啊,這也只是我自己的事情。
而英語老師,又恢復了她輕柔的聲音,依然還是那個惹學生喜歡,親切慈祥的老師。
雷聲停了,英語老師隨着下課鈴扭出了教室,連同她的香水味。不知道手機的命運,我借來秦可兒的手機,給我爸發了條短信:“手機摔壞拿到店裡修了,不知道什麼時候修好,有事別打那個手機,打我姑姑家座機吧。”
把手機還給秦可兒之後,我埋頭寫單詞,一遍遍地寫那些我記了好多遍也記不住的單詞,不知什麼時候,手上從半空中滴下兩滴水。
原來,我在哭。
我用手捂住眼睛。
我終於哭了,在給爸爸發完這條撒謊短信之後,在強裝無所謂之後,在想起那日老爸在醫院的抽泣之後,在記起那個手機裡還有給好心人發的因爲爸爸所以決定好好努力的短信之後,手心裡感覺到眼睛像泉眼一樣冒出水來,咕嘟,咕嘟,寂靜,無聲。
我把單詞書推到眼睛底下,接住這些眼淚,能聽到淚水打在紙上“噠噠”的聲音,很快浸入了書裡。
我要記住這一刻,等二十分鐘,書上的這頁紙幹了,就會留下痕跡,一片一片的,眼淚的痕跡,
我在心裡對自己說,這次期中考試,英語一定要考140分以上。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能夠讓我的悲憤平息的辦法。
朱寧也不能。
此刻他正在輕拍我的腿,以表安慰,他可能看到我在哭。
可是我被這突然的觸碰又催生出了在眼眶中即將消失的眼淚,又開始哭起來。
別人安慰你說明你是應該難過的,如果別人都哈哈一笑說明這不算什麼你或許還可以撓撓後腦勺傻呵呵地跟着他們一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