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顧熙寧在盤子裡拈了個花生,慢慢嚼着。
安雅焱一扯嘴角,還沒作答,雅間外就響起了一名女子嬌柔的聲音:“安公子,許久不見,奴家來給您請安了。”
顧熙寧壞壞地向他一笑,低聲問:“是那個小喬嗎?聲音倒是不錯。”
雅間外的女子嬌笑起來:“原來公子有客人在。奴家柳依依,可不敢自比小喬姐姐。”
顧熙寧沒想到被她聽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安雅焱吐了吐舌頭,起身拉開了半掩的門,只見一名身着月白碎花襦裙和半臂淺綠對襟短衫的女子,抱着一把琵琶,盈盈站在門口。她的臉上薄施粉黛,鳳眼流轉,小嘴微櫻。她見顧熙寧起身開門相迎,便對她低頭行了一個半身禮,一條深綠色腰帶隨之略略擺動,更稱得她的身姿綽約,我見猶憐。
“來找安先生嗎?”顧熙寧面對這樣的美女也不由得有些嗓子發乾。
柳依依笑着頷首,又輕輕道:“打擾兩位了。安公子他……”
“有事嗎?”安雅焱也起身來到了門邊,淡淡地問道。
柳依依略略蹙眉,看了他一眼,似是期待又似抱怨。顧熙寧反應再遲鈍,這時候也領略了一二,連忙把安雅焱推入了座位,嘴上連道:“佳人前來,你怎麼這麼冷淡?哈哈,我想起來還有些事情沒做,先下樓了,一會兒再來找你啊。”說完對着他促狹地眨了眨眼睛,無聲地用手指比劃了一個“二”,便嘻嘻哈哈地下樓了。
柳依依輕輕拉好門,放下了手中的琵琶,斂衽對安雅焱施了個禮,道:“安大哥。”
安雅焱平聲問道:“怎麼現在就來了?”
柳依依理了理襦裙坐下,掩着嘴笑着道:“聽說安大哥今天和一名女子在臨安城裡整整逛了一天,上官大娘和小喬姐姐都想知道是誰,便叫我來看看。順便把明天該說的事情也一併說了。”
安雅焱低首喝了一口茶道:“先說事情吧。”
“收到南叔的信,金國那邊的生意已經慢慢有了些起色,完顏雍治國雖然有一套,卻仍不免親近外戚,所以這些個關節都不難打通,南叔讓我把這個名冊給你。”說完從懷裡取出一本薄薄的本子來,又道:“這是近日來接觸的一些官員名單。”
他接過翻了翻就放入了懷裡,輕輕說:“囑咐南叔,店鋪的生意別做的太搶眼,表面上的經營往來可以廣些,暗地裡要以情報、藥材和毛皮爲主。”
“是。還有,昨兒收到傳書,湖北路那邊的賴五最近一直在江州附近鬧騰,讓當地的官府很是頭疼。”
“……也是時候了,我會告訴子晰的,與他們的往來年底之前全部切斷。”安雅焱轉着手中的茶盞,眼裡閃過一絲決然。
“可是,沒了他們的貨,茶葉這塊……”柳依依遲疑着,“賴五他們鬧騰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依依。”他放下手中的茶盞,正視着她,“賴五必反!”
柳依依的眼睛閃了閃,沒有再多問。臉上又掛起風塵女子的笑容,抱起琵琶叮叮咚咚地彈奏了起來,一曲彈罷,又嬌聲和他調笑了幾句,而安雅焱卻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離去之前,她遲疑了一下,輕輕地問道:“剛纔那位娘子,需要依依幫您查一下嗎?”
安雅焱搖了搖首:“不用了。”
門緩緩地被拉開又輕輕地合上,他保持了這個坐姿向外茫然地看了好一會兒,眼光才慢慢聚到一處。樓下的小攤前,那個扎着馬尾蹦蹦跳跳的人兒,正彎腰聚精會神地看着什麼,一會兒又和攤主熱絡地講着話,雙手比劃着,險些打到了路人。他笑了,漸漸地大聲起來,叫來夥計結了帳,便飛快地下了樓去。
纔出了清樂茶坊,顧熙寧就迎了上來,晃着手上的麪人:“你看你看,像不像那個臭小子?我打算回去送他的。”說完又哈哈笑着拿出了另外一個,“這個像不像你?給你的。”
安雅焱接過一看,服飾髮型都做的甚爲精緻,就連他嘴角的微笑、腰上的玉佩都刻畫了出來,而蘇瑋的那個卻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拽樣。
“你的觀察力真是不錯。”他讚道,又說,“今日已經晚了,改天再帶你去西湖邊看看吧。”
“好啊,我也累了呢,早些回去休息也好。”說完剛轉身欲走,就聽得身後有人叫着:“娘子,你還沒給錢呢。”
“啊呀!”她大叫一聲,摸了摸荷包,又望向他,賊嘻嘻地說,“小燊,我好像沒帶錢。”
竹館與書房隔着池塘,是蘇晗之平日起居的地方,打理得十分精緻。池塘的水從城裡的河水引來,養着不少錦鯉,池塘的一角大片大片的荷葉堆擠着臨水的亭子,到了夏天定是美不勝收的。
蘇瑋被安頓在西廂房裡,上午請來了合濟堂的李郎中看了,開了幾貼排毒安神的藥,服下後便睡了。
顧熙寧躡手躡腳地把麪人插在了西廂房書桌上的筆筒裡,擺放了好一會兒,才滿意地離開。院中瞧見和她同來的安雅焱正和蘇晗之低低的說着什麼,不想打擾,便欲悄聲離開,走到門前卻遇到了倩娘,招呼聲並不大,也已經被蘇晗之聽到。
他停下說話,側首對她笑着說:“天色也快晚了,顧娘子不如就留在這裡用飯吧。”
顧熙寧搖着手道:“蘇少爺不用客氣了,我這就打算回房呢。”
“怎麼是客氣呢,上午的事情還沒好好跟娘子道謝呢。”容不得拒絕的,他招來一旁伺候的熹兒吩咐道,“讓廚房做道魚羹來,再取些春天的時鮮菜做了,弄一罈鳳泉,再多備兩副碗筷。”
熹兒利落地去了,顧熙寧鼓着腮幫子看着他,古時的男人都這麼□□麼?
看着離吃飯還有一會兒,安雅焱也正肅容地說着什麼,她只能一個人晃到池塘邊,坐在臨水的亭子裡,看着在荷葉間行蹤不定的錦鯉,不禁想到了一首古詩。
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她輕輕地慢慢地念了出來,唸完怔怔地出了會兒神,又唸了兩句《西洲曲》裡的詩句,復爾又嘆了口氣。
“這是什麼?”祁均用手掂了掂這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挺沉的。”
“嘻嘻,不如先猜猜?”顧熙寧歪着腦袋,眼裡明顯帶着得意。
祁均稍稍想了想,搖頭道:“這可猜不出,我最不會猜謎了。”
“那打開看看。”她忽閃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的表情,一絲也不願放過。
費了好些勁才把包裝拆了,祁均的手往裡探了探,有些費力地拿出一個白瓷描花的罐子來。他仔細看了看,皺了皺眉又問:“這是什麼?”
“這也看不出來!”顧熙寧大聲道,“是筆筒呀!”
“什麼?”他再度把它轉了轉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臉色古怪地對她說,“我倒覺得……像是迷你版的痰盂……”隨後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顧熙寧氣急,一把搶過那個東西,舉起來就欲往地上摔去,嘴裡嚷嚷着:“不喜歡就算了!”
“哎!哎!”祁均連忙攔住她,用力掰開她的手指,搶下了它,抱在懷裡道,“誰說不喜歡了,你送的就是痰盂也喜歡!”
顧熙寧“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眼睛裡卻已經有了淚花:“你再說一次痰盂試試看!”她嗔道。
祁均捧着它,湊近了看着,忽然叫道:“啊呀,原來這是你自己畫的呀!”
“哼,才發現呢!”顧熙寧仰頭不看他。
“好熙熙,快來告訴我,這是怎麼弄的?”祁均伸手攬住她,低頭在她的耳邊柔柔地說,說完還吹了口氣。
顧熙寧低低一笑,把那隻白瓷罐子拿來,指着那些花紋說:“這些都是我在燒製前用專門的顏料畫上的,邊上配了一首古詩,不過因爲用的是毛筆,字寫得不是很好。”
“是嗎?我覺得已經很好看啦!嘖嘖,瞧着這畫,可是顧大師親筆呢!”祁均誇張的捧着白瓷罐子大聲地讚道。
“這個罐子也是我捏的。”顧熙寧笑言言地說。
祁均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推了推眼鏡笑道:“原來是娘子親自爲夫君做的,心意可嘉,心意可嘉。”他拉近顧熙寧悄聲說,“娘子這麼用心思,爲夫該獎勵什麼好呢?”
顧熙寧“呸”了他一下:“誰是你娘子!剛纔還說它像痰盂呢!這會兒又說好聽的。”
祁均看了看抱在懷裡的罐子,笑嘻嘻道:“是史上最好看的痰盂。”
惹來顧熙寧一頓花拳繡腿。
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
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古人含蓄,取諧音“蓮子”來意寓“憐子”。她一直沒有告訴他裡面的意思,他也一直大大咧咧地沒有問過。只有那隻白瓷罐子,卻一直跟着他從宿舍到家裡再到新房,一塵不染的。
“顧娘子!”熹兒從竹館一路小跑而來,沒到亭子便嚷嚷起來。
顧熙寧站起來拍了拍裙子,上前問:“怎麼了?”
“林總管帶了個人來,少爺和安先生請你快些去竹館的大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