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酥白的手臂靜靜地掛在牀沿,薄薄的錦被半拖在地,半溼的衣物凌亂地散亂在地板上。船外大雨已經停歇,湖波推動着船身輕輕搖晃,偶爾發出“嘎嘎”的聲響,一支掉落在地板上的珠釵,突然“咕嚕嚕”地滾向了牀腳。
“……幾點了?”牀上的人輕輕動了動,含糊問道。
“什麼?”迴應的人聲音極輕,像是怕驚動了什麼似的,起身披了件薄衣,光腳踩上了地板,撿起了牀腳邊的那支珠釵。
顧苒苒揉了揉雙眼,半支起身子:“噢……,什麼時辰了?”
“啊!”
在錦被滑落的一瞬間,冰涼的觸感讓她一下子清醒了過來,輕呼一聲,雙手飛快地一拉,又鑽入了被中。正惴惴不安時,感覺有人低笑着坐在了牀頭。
“怎麼了?”他依舊是輕柔着聲音笑道,“已經是戌牌時分了,肚子不餓麼?還想睡?”
她在被中靜默了一會兒,忽然擁着被子一骨碌坐了起來,大聲道:“餓死了,有沒有吃的呀?”臉上的紅潮雖然已經退去,長髮掩蓋下的雙耳卻依然發燙,她狠狠地擼了幾下,又白了蘇晗之一眼,“笑什麼笑呀?”
船艙的入口處傳來了熹兒的聲音:“少爺,飯菜都準備好了。”
她一把抓住想要開口招呼的蘇晗之,小聲說:“別讓他進來呀。”
他笑着瞥了她一眼,起身走到門口去端了進來,放在了圓桌上,然後點起了幾隻蠟燭。
顧苒苒披着被子,在牀上摸索着自己的衣物,艙內光線昏暗,目力所及,一時竟找不到貼身的小衣,只得胡亂拿了件外衣穿上,露出了兩條白皙的小腿。
她走到桌邊也不多說,先連灌下好幾杯清茶,直到茶壺滴滴答答吐出了最後一杯,她纔想起坐在一邊默不做聲的那個人,訕訕地把茶杯遞給他:“要不要喝杯茶?”
他的雙眼從沒有離開過她,茶杯到了面前,也沒伸手,直接用嘴湊了上去,就着她的手勢喝了幾口。她被他看得有些無措,一杯茶水約莫有半杯潑在了他的衣服上。
“哎,你看你……”她把手一縮,想放下茶杯,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臂,輕輕拿下杯子,隨後……
當燭淚乾涸,已有微微白光透過紙窗照入。規律的划水聲讓顧苒苒睜開雙眼,起身推開窗子往外望去,竟已駛離了岸邊。在一片氤氳水色中,初生的太陽散發着柔和的光,也就此刻的陽光才顯得溫柔,不一會兒它就會變得熱力四射了。
“這是要去哪兒?”她回頭推推躺在身邊的蘇晗之。他雙眼微張,無意識地瞟了她一眼,從嗓子眼裡發出了輕輕的一聲咕噥,轉身又睡了過去。
她輕聲笑了出來,爬到與他平齊的一邊,貓下身,用髮梢在他的臉頰上打了幾個圈兒。他皺皺眉,不耐煩地用手撓過,隨後翹了翹嘴角。
這種前所未見的樣子讓顧苒苒笑得幾乎直不起身來,她用左手捂着嘴,右手指尖輕觸他的鼻尖,觸碰了幾下後,便沿着高低的線條一路經過嘴脣到下巴,隨後慢慢向上到了光潔的額頭,隨後是長而濃密的眉毛……
她忽然低低地嘆了口氣:“你長的真好看。”
眉毛下的雙睫悄悄翻起,又眨了幾下,驀地一把抱住她的腰,翻身將她壓下。
“娘子謬讚了。”蘇晗之笑着低下頭在她頸邊輕咬了一口,“這好像還是娘子第一回當面讚我呢。”
顧苒苒雙頰微紅,笑着推拒着他壓下的身子:“明明是你裝睡偷聽人家說話……”
蘇晗之慾待拉開她的雙手,忽然聽到一陣咕嚕嚕的響聲。兩人靜默地對視了一陣,待那響聲過去,便一起大笑了起來。
“梳洗傳膳吧。”他笑着起身披起了牀邊的一件絲袍。剛剛紮好腰帶,略略梳理好凌亂的長髮,船艙門口便響起敲門聲。
“放在外面吧。”蘇晗之吩咐道,拿起一件綢衫披在了顧苒苒的身上。
顧苒苒用手按住綢衫,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問道:“你剛纔……剛纔只輕輕地吩咐了一聲,他們怎麼就知道要梳洗傳膳了?”
“屋外一直有人伺候着的,不然船上有時風大水響的,扯着嗓子叫也未必聽得到。”他幫她穿好了綢衫,繫上帶子。
“什麼?!”顧苒苒一時間難以消化這個信息,往牀內側挪動了幾下,看看他又看看船艙的大門,“那昨晚……豈不是……豈不是……”她的聲音越來越輕,一聲哀叫後,鴕鳥似地把腦袋埋入了錦被中。
蘇晗之被她的舉動逗地再度笑了出來,上牀掀開被子,把她扳過身來:“現在才知道害羞是不是晚了點?”
“都是你不好!都是你!”她紅着臉嘟囔着,“不許告訴我在外面伺候的是誰!”
“好好好,”他笑着摟住她下了牀,“先梳洗吃點東西吧,昨天晚上也沒怎麼吃,別餓壞了。”
“那也是你不好!”她捶打了他兩下,又心有不甘地對着他的手臂咬了下去,直到牙印深陷,才滿意地去門口端了水盆棉巾進來。
蘇晗之坐在牀邊哀怨地揉着手臂不發一聲地看着她。她絞乾了一條棉巾後,斜了他一眼,臉上紅潮剛退,“撲哧”一聲又笑了出來。
她把棉巾遞過去,道:“那在門外伺候的人還挺機靈,知道我不願見他,就閃到一邊去了,你該漲他工錢。”
蘇晗之接過棉巾,調侃道:“好呀,還沒入門就開始收買人心了。”
“呸!”她轉過身去,倒了杯茶漱口,然後吐掉,“誰要嫁給你。”
他聽了笑嘻嘻地也不生氣,接過她手中的茶杯自己倒了一杯,又問:“那‘男朋友’什麼時候能升級成‘丈夫’呢?”
顧苒苒有些詫異地看了看他,隨後笑着抿嘴道:“這個呀,中間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呢,要‘上下而求索’,自己領悟的。”
“哦?”他側首想了想,眼神閃動,“一點點提示都不給嗎?”
她堅決地搖了搖頭。
“苒苒,你太不公平了吧?”他笑着嘆氣,到門口提了一個食盒進來,打開食盒端出幾樣清粥小菜和點心來。
“我的一切幾乎都向你展示,只要你願意,你可以知道你想要知道的一切。可是你呢?就如同這窗外的水霧。”他伸手向外輕輕一揮,水霧散開了些,卻又漸漸合攏了起來,“而我又想了解你的一切,你的家人,你的過去,包括你的……祁均。你讓我怎麼辦呢?”
顧苒苒一直是笑着聽他說這番話的,直到“祁均”兩個字的出現。
“有些事情,我不願意去想它,自然也更不願意和他人提起……”她垂下眼簾,輕輕說道。
“那如果……我已經在無意間知道了一些呢?”
她有些震動地擡起頭,問:“是小……是安先生告訴你的嗎?”
蘇晗之臉色微變,轉而又恢復了平靜,轉身走向牀邊的一個櫃子。
“果然他知道的比我多得多……”她聽他輕輕嘆氣道,沒來得及解釋和安慰什麼,她的全部注意力已經被他從櫃子裡取出的小箱子吸引去了。
看着他小心翼翼神色古怪地把它放在了桌子上。
“這不是……我的那個……怎麼……”她急忙捧起來細細看了一遍,看到完好無缺的鎖釦纔鬆下一口氣。
“怎麼在你這裡?”
“不止這個,你的所有行李都被我打包運上了船,本來打算不管你理會不理會我,都要帶你上船的。”
她有些驚訝,但也無暇理會他的一些小小伎倆,又問:“那,箱子……你沒開過吧?”
他神色複雜地看着她,最終輕聲道:“抱歉……”
顧苒苒無措地捧着箱子退了幾步,像是被掀開了底牌卻還沒準備好的賭徒,她有些無力地靠在牀欄上,緩緩坐下。
鑰匙她是貼身掛在脖子裡的,他應該是昨晚看到的。
看到了她最大的秘密。
她忽然覺得眼淚不受了控制地滾落下來,挑眼看他,身影已經有些朦朧不清。之前還親密無間的兩個人,雖然只隔了幾步遠的兩個人,霎那間被狠狠地劃開了一道鴻溝。
——一道相隔八百年的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