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最熱鬧的地方是天街。
從皇宮的北門和寧門開始,經過朝天門、清河坊、中瓦前、灞頭、官巷口、棚心、衆安橋,從南到北各種店鋪門面、食物、商品,應有盡有。靠近皇宮的那一段,出售的東西則更爲新奇,珍異珠寶、時鮮花果、天下珍奇,總不會讓揣着銀子上門的客人們失望。
顧熙寧睜大着眼睛東張西望,嘴裡不時還發出兩句驚歎。街上人流不息,安雅焱時時回頭,提防她走失。
“原來這裡這麼熱鬧呀!”她終於勉強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小步地跟着安雅焱,“我們要去哪兒?”
“先隨便逛逛,若是累了便去上倉橋那裡歇歇腳吃點茶。”他回頭對着顧熙寧愉快地笑着,“這還不算是熱鬧的,中瓦前的夜市才叫好看,如果遇上了元宵中秋才叫歎爲觀止,不枉來此一遭。”
“對!我也是想着玩夠了回去纔夠本!”顧熙寧昂揚地揮了揮小拳,忽的驚歎一聲,便湊向左邊的一個小攤,拿起一隻簪子看了看,又拿起了一對耳環嘖嘖出了聲。隨後激動地擡起頭對着安雅焱說,“小燊,這裡都是純手工打造的哦!天哪,光人工就很貴耶!”
攤主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女子,笑眯眯地對顧熙寧說:“這位娘子好眼光,這對耳環可是我們這裡的典藏珍品呢。”
“是嗎?”顧熙寧得意地向安雅焱晃了晃。
“娘子看着有了眼緣,便算你便宜些。”那個女子補充道。
“那……”
“我們只是先看看。”安雅焱上前握住了顧熙寧的手,拉了就走。
“喂!我還沒問多少錢呢!”顧熙寧甩了甩手,嘟嘟囔囔。
“你這樣買,她不狠狠斬你一刀纔怪。”安雅焱的眼中閃着些許嘲弄,“好東西多了去了,你都要買下,可有銀錢?”
“嘿嘿嘿……”顧熙寧搔了搔頭,“蘇晗之給我一月五貫錢。”
“五貫錢也不算少,但是你這麼用法,做到明年都還不完。”安雅焱看着她搖了搖頭,“走,要看首飾我帶你去個地方。”
兩人向北行了些許,便來到一家鋪面不算很大的首飾店裡。店門口的招牌上,龍飛鳳舞地寫着“寶光閣”三字,仔細一看署名竟是“晗之”。
兩人被夥計引入了一間安靜的內堂,顧熙寧剛坐下便有些慌慌地問:“怎麼來這裡?看架勢就一定很貴啦!”
安雅焱喝了口杯子裡的茶,紋絲不動道:“自然是要帶你看好的,看看又不要付錢。”
話音剛落,一名身着葛衫的中年男子出現在堂口,笑着招呼:“安先生怎麼親來了?需要添置些什麼吩咐一聲不就成了。”
安雅焱笑道:“帶位朋友來看看首飾,不曉得她中意什麼樣的,你都拿些來吧。”
那男子應了一聲,對着堂口站立着的夥計吩咐了幾句,便在兩人對面坐下,也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恭敬地問道:“蘇少爺近日可好?”
“還算不錯。”安雅焱側首欣賞着牆上的字畫,明顯沒有和他聊天的意思。
那位男子也不介意,笑呵呵地又問向顧熙寧:“這位娘子是第一次來我們這裡吧?平日喜歡些什麼?簪子?鐲子?鏈子?”
顧熙寧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回道:“不瞞掌櫃,沒什麼特別偏好,但凡好看的,都喜歡。”
安雅焱笑出聲來:“你的胃口還真大。”
夥計沒過多久便端出幾個大小不一的方盒子來,打開後頓時珠光寶氣映了滿屋。
顧熙寧幾乎是摒住了呼吸湊上前去細看的,盒子中間無論哪個單獨拿出來都是晃眼的。
“啊,這個我識得,應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鐲。”顧熙寧說完,擡首得意地看向安雅焱。
“你喜歡?”安雅焱問。
“喜歡是喜歡,可是鐲子我已有了,雖然不如這個好。”她舉起左手晃了晃。
掌櫃在一邊弓腰拍馬屁道:“娘子這個也算是玉里的上品了。”
“啊,這個好看。”顧熙寧沒聽在一旁唧唧呱呱的掌櫃,自顧自從盒子裡拿出一對耳環來。
那對耳環用銀絲纏繞着瑪瑙,帶着點點流蘇,難得的是瑪瑙的顏色紅的竟似滴得出血來,纏繞着的銀絲也隱隱透出了花型。安雅焱湊身看了看,輕輕地說:“確實不錯,但瑪瑙在我們那兒可不值什麼。”
“可是它紅得多好看呀。”顧熙寧忍不住把其中的一個戴在了耳朵上,側首問,“帶着好看嗎?”
安雅焱眯了迷眼,揚聲說道:“掌櫃的,就要這個了。”
掌櫃連忙上前來:“娘子,可要幫您包起來?”
顧熙寧脫下耳環,仔細又看了看問:“多少錢?”
“二十兩銀子。”
一兩銀子換三貫錢,二十銀子便是六十貫,恰是她一年的薪水!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掌櫃,說不出話來,彷彿是被這二十兩銀子給噎住了,慌忙地搖着手。
安雅焱忍住笑拉下了她的手,對掌櫃說:“不必包了,這就帶上的。銀錢照例去蘇府我名下算吧。”
掌櫃笑得眼睛都沒了,招呼着夥計們恭恭敬敬地把兩人送出了門。
“你瘋啦?!”顧熙寧摸了摸耳朵上的瑪瑙,覺得它們沉重起來,“我一年的薪水!戴在耳朵上我還怕掉了呢!我拿什麼買呀。”
“我送你的。”安雅焱輕輕地說,“我們兩人在此相逢,怎麼也是該紀念一下的吧。況且你們的婚禮我也沒去……”他說着眼睛裡就透出哀傷來。
“啊呀,新婚禮物啊,那折現不是更好。”顧熙寧厚臉皮地大聲道。
安雅焱笑了笑,又板下了臉:“到底要不要?不要我這就去退了,還省得功夫。”
“要、要、要!”顧熙寧護着耳朵向後退去,“再此多謝安先生啦!”她咯咯笑着轉過身去,又嚷嚷:“啊呀,餓死了,快請我吃飯吧!在此相逢,也當浮一大白啊!”長髮在她的身後有節奏地跳動着。
安雅焱搖了搖頭,褪盡了眼中的哀愁,追了上去。
在太和樓吃了午飯,喝了點小酒,顧熙寧忽然一臉嚴肅地對安雅焱說,要問他借十貫錢去贖樣東西。
午飯後晃悠到了前些日子顧熙寧來過的大質庫,安雅焱擡頭看了看問:“你確定是這兒?”顧熙寧用力地點了點頭。
他笑着搖頭說:“真是便宜你了,利息不用算了。”
顧熙寧擡頭細看,只見“永安當”三個大字邊也有着“晗之”的署名。
“敢情我們蘇府少爺是要和乾隆媲美呢,到處都留墨寶。”顧熙寧哼哼了幾下,想到省下的利息,仍是眉開眼笑的。
“請了人寫還要給不菲的潤筆費,子晰的字又不是不能見人。”安雅焱邊說邊走進大堂,一名夥計立刻笑臉迎上來,他遞給他一張當票,低低囑咐了幾句。
“那蘇府的產業裡有沒有你的墨寶?”顧熙寧細細打量着這家當鋪。
“我若還有時間練字,那才真的是妖怪,免了吧。”他說笑間便從勤快的夥計手裡取回了個紙包,遞給她,“看看。”
顧熙寧打開就着亮處看了看:“沒錯的,就是這個。”
“那走吧,再逛逛就請你去吃吃這個年代的茶,可與以後的不一樣。”他率先邁出門去,嘴上還嘖嘖道,“女生就是幸福,帶個珍珠黃金什麼的,實在沒辦法還能當了。哪像我那個時候。”
“那是給你機會好不好?我就是想做帳房想學醫也沒人家收我呀!”兩人鬥着嘴,一路遠去了。
當鋪裡的夥計直了腰,喃喃道:“蘇府的安先生,相好的不是獅子巷的小喬姑娘嗎?怎麼換人了?”還看着呢,掌櫃過來拍了拍他的腦袋,罵道:“要想相好的,就別在我這兒磨蹭!”
到了一家名叫“清樂茶坊”的茶樓,進去之前顧熙寧擡頭看了看招牌,終於不再是蘇晗之題的字了。
安雅焱笑道:“只要東西好,是不是他家的又有什麼區別?”
“看看他家的勢力究竟有多大呀。”顧熙寧吶吶道。
安雅焱眼神一沉:“那你可不能只看臨安。”
說話間,茶樓裡就迎出了一名二十幾歲的女子,高聲叫着:“喲,這不是安公子嗎?多久沒來了,還以爲您忘了咱呢!要不要幫您去喚……”她說着就看到了站在安雅焱身後的顧熙寧,又笑着,“原來還帶了客人呀!面生的緊,可要來這裡好好玩玩呀!”
安雅焱低低地說:“樂老闆,還是老規矩。”
“知道。小二,樓上天字號雅間。”便有人把二人迎至一個靠窗的雅間,鏤花的門格子把外界的嘈雜都擋了,十分清靜。
安雅焱囑咐着小二拿了些點心瓜果來,一會兒又端了碗茶來,說是“七寶擂茶”,用花生、芝麻、核桃、姜、杏仁、龍眼、香菜和茶擂碎煮成的茶粥。顧熙寧皺着眉看着眼前這碗有些黑乎乎的東西問:“這還是茶嗎?不是八寶粥嗎?”
安雅焱笑着拿出了把扇子扇了扇:“這可是臨安很有名的茶呢,本是冬天纔有的,我想讓你嚐嚐鮮,就囑咐他們另做的,你別不領情。”
顧熙寧淺淺地嚐了一口,眉頭略略舒展開:“味道倒是不錯。”
“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他笑着端起面前的一鍾茶盞喝了一口。
顧熙寧瞧着這處夠僻靜,就伸長了脖子悄聲說:“你說,今天上午那一出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安雅焱放下茶盞看着她好奇的大眼睛:“我還在想,你怎麼還不問我呢,你就問了。”
“哎,我是好奇呀。去毒一個六歲的孩子,至於嘛!又不是皇太子!”她說到這個就有些憤憤。
“雖不中亦不遠矣……”他的聲音低沉了下來,“子晰是明州蘇家的長房獨子,瑋兒又是他的獨子。明州老宅那邊的老太爺已經八十歲了……”
顧熙寧無聲地、重重地點點頭:“雖然過日子不能沒錢,錢太多也是個煩惱呀。”
“倒是你,又是牛奶豆漿又是蛋清綠豆的,都是哪兒學的呀?”
顧熙寧雙手叉腰,作仰天大笑狀,得意極了:“我回去一定要告訴祁均。他一直說我看那些動畫漫畫的沒用,是被小日本腐蝕思想,可我在這裡救了個孩子呢!”
“其他的事情子晰都會去處理,你在旁邊看着就好。倒是瑋兒,你有空多陪陪他。”安雅焱輕輕搖着頭,自從她知道了回去的法子以後,整個人都發出了光,她自己卻不曉得有多燦爛。
“那個臭小子?”顧熙寧睜大了眼睛,“古靈精怪的,還一直罵我醜~不過,我自認還是不差的啦。”她得意地摸摸自己的臉龐,又臭屁道,“逛了這麼久,也沒看到比我白的。俗話說,一白三分俏嘛!”
哎,還越說越來勁了。
“你這個髮型如果再配上一套男裝,就是一個俊俏的小公子了。”
“我這長相,這身高,誰都看得出來是女扮男裝吧?”沒想到這裡倒是謙虛了一把,還有點自知之明。
安雅焱肚子裡在悶笑,卻支首望着窗外,忽得挑了挑眉,用扇子指了指外邊道:“誰說的?你看那兒。”
顧熙寧湊首看去,幾個打扮得妖豔非常的男子正扭着腰身從街上走過,不但塗脂抹粉頭插鮮花,還浪聲浪氣地和街上的路人調笑着。
她嗆了一下,端了杯茶灌下,指了指外面輕輕地問:“人妖?”
安雅焱擺了擺扇子:“只是一些沒有工作的無賴流氓。我來了以後才知道,原來南宋很好男風。”
“我知道了。”顧熙寧調皮地眨眨眼,“你是不是被非禮過?”
安雅焱皺了皺眉低聲道:“胡說……”還欲再講什麼,忽然從大堂裡傳出一陣悅耳的琵琶聲。他心中一動,起身朝外看了看,又坐下喃喃道:“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