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章

京中得到馬尾開戰的消息,是在七月初四。僅憑李鴻章一電,語焉不詳,情況不明,醇王非常焦灼。水師失利,固在意中,但法軍是否大舉登陸,船廠是不是守得住?倘或不守,福建省城能不能保得住?這些疑問得不到一個確實的解答,便有無從措手之苦。因此,除了密電沿海各省,見有法國兵艦進口,立即轟擊以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由總理衙門分頭詢問馬尾之戰的詳細情況。

到了初五,各方面的消息都到了,但說法不一,有的說我軍大敗,有的說先敗後勝,有的說互有勝負,有的說孤拔陣亡。當然,最應該重視的是張佩綸“自請逮治”的電報。總理衙門一接到,立刻轉送醇王,頭一起召見,便即呈上御案。

慈禧太后的臉色,在憔悴之中顯得堅毅悲憤,靜靜地看完電報,輕輕地說了句:“非決戰不可了!”

“法國欺我太甚,決無坐視他們**之理。”醇王說道:“水師不敵,陸路實在是有把握的,只要福州能挺得住,一方面重用劉永福,一方面督促岑毓英、潘鼎新趕快進京,足可牽制法軍。爲今之計,先要請懿旨,下一個明發,振作士氣民心。以我中國之大,土地之廣,人口之衆,如果激於義憤,同仇敵愾,上下一心,決沒有不能打敗法國人的道理。”

“我中國壞的就是人心不齊。不過也不能怪大家,朝廷雖早已拿定了大主意,辦事的人不知是何居心?倒象處處顯得情屈理虧,不敢跟法國決裂似的。這一來,外面當然摸不透朝廷的意思,難免遲疑退縮。”慈禧太后冷笑着說,“總理衙門的人倒是不少,一人一個主意,自己沒有定見,人家當然得寸進尺,步步逼了過來。咱們的洋務實在沒有辦好!”

“這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自有總理衙門以來,就沒有振過國威。”醇王的言外之意,依然在攻擊恭王,“其實,洋務如果責成李鴻章辦理,倒還省事。”

“這話,眼前先不必去說它。如今既然決戰,籌兵籌餉,該有個打算。”

“是!”這一層,醇王當然有過打算,“與法開仗,重在陸路,福建軍務,仍舊非起用老成宿將不可。左宗棠威望久著,福建的情形也熟,臣覺得不妨讓他到那裡去督師。”

“左宗棠年紀大了,身子也不好,能管用嗎?”

“這無非借重左宗棠的威望,在南方坐鎮。另外當然要派人幫他,漕運總督楊昌濬是左宗棠得力的舊部,可以派他幫辦福建軍務,督勇援閩。”

“當然。”慈禧太后點點頭,“要派左宗棠到福建,當然得派楊昌濬去幫他。此外,鮑超、楊嶽斌都可以起用。”

“是!”醇王答道,“一開戰,兵餉兩事,頭緒很多,請皇太后飭下軍機,與臣會商詳奏。”

戰守大計可以憑慈禧太后一言而決,如何戰、如何守,自然要靠醇王去籌劃。親貴中,醇王一向有知兵之名,加以他很佩服左宗棠,也知道倚重李鴻章,自會向他們請教諮詢,斟酌盡善,所以她很放心,只是有句話卻不能不說。

“何璟在福建七年,炮臺也修了不少,何以這麼不經打?張佩綸也很能幹,何以一開仗就敗成這個樣子?雖說輪船、大炮不及人家,如果謹慎小心,也不見就能讓法國人佔了便宜。如今前方的情形還不十分清楚,而且也正在用人的時候,不便查辦。不過,喪師失地,不是小事,朝廷紀綱,更不能不顧。該怎麼辦才合適,你們也得拿個辦法出來。”

“是!”醇王答道,“大敵當前,自然以收攬民心,合力禦侮爲頂要緊的事。至於疆臣守土,責有攸歸,等馬尾開仗的情形,有了詳細奏報,必得要論是非、定功罪。朝廷紀綱所繫,臣斷斷不敢徇私,不過眼前務必要求皇太后恩典,暫置不問。”

“我原是這個意思,只要你記住了就好。”慈禧太后又說,“你下去趕緊找左宗棠商量吧!下午再遞牌子。”

醇王退出養心殿,立刻派侍衛分頭通知,到適園聚會。等他回府,奉召而至的王公大臣,已接踵而至,一共四個人:禮王、奕劻、孫毓汶、許庚身。

“左季高呢?”醇王問道,“他不來怎麼行?”

“左侯兩天未到軍機了。”孫毓汶答道:“我派蘇拉去請,左侯說是‘在家聽參’。”

“聽參!”醇王詫異,“誰參他?爲什麼?”

“延樹南上了個摺子。萬壽節那天,左侯沒有隨班行禮,延樹南上折糾參,奉旨:左宗棠交部議處。”

“這也是小事。唉!”醇王痛心疾首地,“國事糟到如此,還講這些虛文小節?書生不懂事,真正可恨。左季高也是,何必爲此小事鬧脾氣,落個不識大體的批評,何必?”

“這倒也不能怪左侯。”許庚身比較公正坦率,說話不象孫毓汶那樣暗含着陰損的意味,“他沒有隨班行禮,自然是失儀,但也是起跪不便之故,壯年戎馬,腰腳受損,老來不能跪拜如儀,平心而論,亦有可原。延樹南借題發揮,說他驕蹇,甚至斥之爲‘蔑禮不臣’,持論未免太苛,而且也真是不識大體。王爺請想想,以左侯的功勳,說他‘蔑禮不臣’,不就說他恃功而驕,要造反了嗎?這話在雍乾年間,非同小可,就拿今天來說,若是認實了‘蔑禮不臣’這句話,也是‘大不敬’的罪名,如何處置,律有明文,請問王爺,是摘他的腦袋,還是充他的軍?就算格外加恩,也得革職,能這麼辦嗎?不能這麼辦,就變成紀綱失墜,所以說來說去,他這個摺子,只顧自己逞快,實在是讓朝廷爲難。”

“星叔的議論很公平。”醇王說道,“如今得想個法子,替此老平氣。我今天已面奏了,仍舊要請他到福建督師,倘或以此芥蒂,託病不出,如之奈何?”

“要駁延樹南這個摺子很難。因爲……。”

因爲延煦官居禮部尚書,大臣失儀,據實糾參,是他禮臣分內之事,即令措詞失當,旁人亦很難說話。孫毓汶解釋了原因,卻又下了一個轉語,認爲只有一個人,身分地位不同,有資格糾正延煦。這個人就是醇王。

“如果要我說話,我一定說。”醇王慨然答道:“同治初年,五爺掌宗人府,亂出些花樣,叫人受不了,當時我忍不住上了個摺子,上頭還說我措詞太偏激。不妨引用這段故事,爲左季高說兩句公道話。星叔,就煩您動筆。還有,宣戰的旨稿,不知道帶來了沒來?”

“帶來了!”

許庚身將一份底稿交了出來,退到一邊去爲醇王擬折,先找來一份邸抄,細看了延煦的原折,略略構思,提筆寫道:

“內閣奉上諭:延煦奏:六月二十六日萬壽聖節行禮,左宗棠秩居文職首列,並不隨班行禮叩拜,據實糾參一折,左宗棠着交部議處。欽此。臣初以爲糾彈失儀,事所常有,昨閱發下各封奏,始見延煦原折,其飾詞傾軋,殊屬荒謬。

竊思延煦有糾儀之職,左宗棠有失儀之愆,該尚書若照常就事論事,誰日不宜?乃藉端訾毀,竟沒其數十年戰陣勳勞,並詆其不由進士出身,甚至斥爲蔑禮不臣,肆口妄陳,任情顛倒。此時皇太后垂簾聽政,凡在廷臣上之居心行事,無不在洞燭之中,自不能爲所搖動,特恐將來親政之始,諸未深悉,此風一開,流弊滋大。臣奕譞於同治年間,條陳宗人府值班新章,雖蒙俞允所請,仍因措詞過當,奉旨申飭,今延煦之疏,較臣當日之冒昧不合,似猶過之。謹恭折陳奏。”

寫完遞給醇王,他認爲措詞得體,深爲滿意。隨即交代謄正呈遞。然後繼續推敲那道宣戰詔書的文字。

這道詔書,乃是“曉諭天下臣民”,面面連篇累牘,指責法國無理,一直敘到馬尾之敗,申明不能不宣戰的苦衷,說是“若再曲予含容,何以伸公論而順人心?特揭其無理情節,佈告天下。”接下來便是激勵各省文武官員,軍民人等,奮勇立功。其中特別提到劉永福:“該員本系中國之人,即可入爲我用,着以提督記名簡故,並賞戴花翎。統率所部,出奇制勝,將法人所佔越南各城,迅圖恢復。”

此外,照例聲明“通商各國,與中國訂約已久,毫無嫌隙,斷不可因法人之事,有傷和好。”諄諄叮囑,務必保護,而以“當體朝廷保全大局至意”這句話作結,暗示名爲宣戰,其實仍有談和的餘地。

宣戰詔書中值得推敲之處還多,但調兵遣將,猶有許多大事要籌劃,也就只能草草定稿。而就在這時候,陸續又已送來好些軍報,大都由北洋轉遞,其中最要緊的兩件,一件是張佩綸打給李鴻章的電報,說“炮臺一路洗平,閩必不守,綸必不歸”,表示與福州共存亡的決心,李鴻章加了一句話:

“徒爲焦急。”

另一件是上海道邵友濂的電報,他從洋人那裡打聽到一個相當可靠的信息,孤拔“擬率船往他處,聞志在北洋。”這兩個電報合在一起來看,令人無從判斷,法軍的真正意向,究竟是在攻佔福州,“據地爲質”來勒索兵費,還是大舉而北,直叩京畿?

但不論如何,福州勢急,北洋勢緩,目前當然救急爲先。醇王對於張佩綸的“綸必不歸”那句話,頗感欣慰,認爲有此必死的決心,則誘敵登岸,深入內地,可以相機聚殲,即令起初仍舊受挫,亦無大礙,只要援軍接得上,終可反敗爲勝。

軍務部署只有許庚身最熟悉,當時提出建議,一面起用鮑超,儘速召集舊部,添募新兵,由四川總督丁寶楨負責籌餉徵船,送鮑超所部,自大江東下,到江西起岸待命,一面改派幫辦廣東軍務的張樹聲星夜援閩。同時電飭兩江總督曾國荃,不論在那一項公款中,立即提用二十萬銀子,解交福建,作爲援閩客軍的軍餉。

談到這裡,已經過午,醇王又匆匆趕到宮中,“遞牌子”請見慈禧太后。當天便有兩道“明發”,一道是宣戰詔旨,另一道是準了醇王的奏,將延煦“交部議處”,有了這道上諭,對左宗棠纔有交代。這天夜裡由許庚身銜命親訪,面述朝廷倚重之意。左宗棠一則受不了孫敏汶他們多方排擠的閒氣,再則亦不服老,三則一向以諸葛武侯自命,當此“危急存亡之秋”,正是“鞠躬盡瘁”之時,一口答應:“到福建去打法國鬼子。”

宣戰詔書不但見諸邸抄,而且上海的《申報》,已經全文發佈,通國皆知,可是並沒有激起什麼同仇敵愾的義憤,只惹起清議的紛紛指責。

第一個受指責的是張蔭桓。他以佐雜出身而能置身於樞要之地的總理衙門,本就爲正途出身的朝官所歧視,而他本人又自恃才具,頗露鋒芒,因而與同官又不和睦。當然,最令衛道的正人君子所痛心疾首的是,與李鴻章互爲表裡,力持和局,在有些人看,向洋人求和,就是秦檜、賈似道。如果和局真能保全,也還罷了,誰知千迴百折,一再委屈,結果仍招來法軍的“暗算”,馬尾一仗,師船全毀。既然如此,何必自取其辱?倘或不是求和,耽誤了辰光,趁法軍援師未東來之前,毅然決戰,則先下手爲強,局面就全不相同了。

因此,張蔭桓成了衆矢之的。此外久辦洋務的周家楣、李鳳苞、馬建忠、盛宣懷,亦無不令人切齒,意想不到的是,閻敬銘亦大受其謗,因爲他亦是主和的巨擘,雖然老病侵尋,請假已久,卻仍有人不放過他。

彈劾張蔭桓的人很多,有一個是內閣學士徐致靖,他中進士是抄了張之洞中解元的一篇八股文,但卻罵張蔭桓是“洋廝”之後。另外一個是山東曲阜的孔憲穀,官拜浙江道御史,指參張蔭桓私自寫信給上海道邵友濂,表示法國如索少許賠款,不妨允許爲泄漏朝旨。慈禧太后聽得有人提到對法賠款,就會冒火,因而令飭總理衙門“明白回奏”。

復奏說致上海道的電信,是公同商辦,並非私函。這一下使得本來就對總理大臣大半不滿的慈禧太后,越發生氣,除去當時請病假及出差的閻敬銘等人以外,其餘連奕劻在內,共有九個人,一起交部議處。

就在這時候,有個山東籍的御史吳峋,上折嚴劾閻敬銘,說他“執拗剛愎,怙過任性”。慈禧太后及醇王對閻敬銘都很敬重,所以吳峋反受申飭。但總理衙門其餘的大臣,就沒有閻敬銘那麼好的運氣了,慈禧太后一下子換了六個。事由張蔭桓而起,受連累的人,自然都恨他,其中最冤枉的是翁同和的門生周德潤,在總理大臣中幾乎只有他一個人是主戰的,結果也跟主和派一樣,退出總理衙門,未免出人意外。

出人意外的事還多。第一件是福州軍務的部署,左宗棠以大學士爲欽差大臣,督辦福建軍務,穆圖善和楊昌濬爲幫辦軍務,何如璋內召,這都還在意中,奇的是以張佩綸接替何如璋,兼署船政大臣。

第二件是以鄧承修充當總理大臣。這位號稱“鐵漢”的言官,一向以搏擊爲能,從不曾聽說他懂洋務,而居然會入值總理衙門,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於是有好事的人去打聽,才知道他這個總理大臣是由一個奏摺上來的。這個摺子中大談方略,共陳三策,他認爲法國所恃者,不過越南,如果師分三路攻越,法國自救不暇,就決沒有力量再侵擾福建、臺灣。這是上策。

中策是分兵而守,敵至則戰,敵退不追,雖然師老餉糜,但我軍如此,法軍亦是如此,利害相共,不算吃虧。至於顧慮道路阻隔,糧餉不繼而不敢言戰,則非但不是下策,簡直可說是“無策”。

這套話,在慈禧太后覺得非常動聽,特意問到醇王。醇王已經到了六神無主的地步,慈禧太后說好,不敢駁回,亦不知道如何駁回。因而承旨派鄧承修入值總署,而且就拿他的三策,作爲指授方略的根據。

不過整個局勢仍是混沌的,法艦雖已退出閩江口,但動向不明。據說法國政府與孤拔的意見不一,孤拔極力主張北進,先佔芝罘,再佔威海衛和旅順,直接向北洋挑戰,而法國政府不願擴大戰事,尤其不願意使李鴻章爲難。這就是朝廷對李鴻章不但沒有絲毫責備,而且繼張之洞和曾國荃真除以後,實授李鴻章爲直隸總督兼北洋通商事務大臣的道理。

主和的閻敬銘不曾被參倒,主和的李鴻章恩眷益隆,而主戰的周德潤卻退出了總理衙門,這些令人迷惑的舉措,顯得慈禧太后似乎並沒有破釜沉舟的決心,而醇王似乎對開戰也沒有可以致勝的把握。

於是美國公使楊約翰,第四次出面調處中法糾紛,中國方面的交涉對象是李鴻章。

距馬尾之戰,已將匝月,福建的京官,大都接到了家信,信中都談到了馬尾之戰。

於是一百多京官在會館集議,連上兩個公呈,第一個痛擊何璟和張兆棟,第二個專爲張佩綸而發,由籍隸福建長樂的翰林院編修潘炳年領銜,請都察院代呈。

軍機處自然早有消息,爲了平息公憤,在八月初一先下了一道上諭:

“閩浙總督何璟,在任最久,平日於防守事宜,漫無處置,臨時又未能速籌援救,着先行革職。福建巡撫張兆棟,株守省城,一籌莫展,着交部嚴加議處。

船政大臣詹事府少詹事何如璋,守廠是其專責,乃接仗吃緊之際,遽行回省,實屬畏葸無能。着交部嚴加議處。翰林院侍講學士張佩綸統率兵船,與敵相持,於議和時屢請先發,及奉有允戰之旨,又未能力踐前言。朝廷前撥援兵,張佩綸輒以援兵敷用爲詞。迨省城戒嚴,徒事張皇,毫無定見,實屬措置無方,意氣用事。本應從嚴懲辦,姑念其力守船廠,尚屬勇於任事,從寬革去三品卿銜,仍交部議處,以示薄懲。福州將軍穆圖善,駐守長門,因敵船內外夾攻,未能堵其出口,而督軍力戰,尚能轟船殺敵,功過尚足相抵。着加恩免其置議。

嗣後閩省防務,左宗棠未到以前,着責成穆圖善、楊昌濬、張佩綸和衷商辦,務臻周密。”

這道上諭是連張佩綸的原奏,一起明發的。福建京官,一看大譁,因爲張佩綸所奏報的情形,與各人家信中所說的情形,大不相符。

於是除了公呈以外,福建崇安籍的吏科給事中萬培因,單銜上奏,案由是“爲閩省諸臣,諱敗捏奏,濫保徇私,仰懇收回成命,並請迅派大員,馳往查辦,按照軍律,亟置重典,以伸公憤”。其中指出“七可疑”:

“初三之戰,以臣所聞,何如璋有隱匿戰事之事,張佩綸有不發軍火之事,又有遣魏瀚往緩師期之事,堵在照會以前,其可疑一也。

水陸各營之師,以臣所聞,輪船惟福星等四船,死戰屬實。藝新船小逸去,伏波自鑿,揚武並未開炮,餘船縱火。陸軍則方勳所部潮勇先潰,而黃超羣一軍,乘亂入學堂、廣儲所、機器房等處,搶掠殆盡。其可疑二也。

敵船被毀之數,以臣所聞,敵以八船入馬江,僅用三船來攻,開巨炮七,我船已相繼沉。惟福星曾擊壞其魚雷船一。

其可疑三也。

方勳、黃超羣拒敵之事,以臣所聞,敵攻馬尾後,次日復擊船廠,轟壞鐵廠,煙筒半折,船槽微損,即下船出攻長門。是時,方勳不知何往?黃超羣已於初三日退入後山,但竄而未潰耳!其可疑四也。

閩安、館頭等處之戰,以臣所聞,炮臺各軍,聞炮即鳥獸散,敵遂上岸,用鏹水裂炮,擲火藥以燔民居。苟不上岸,炮何由裂?其可疑五也。

何如璋之回省,以臣所聞,何如璋預僱輿夫爲逃計。六月初二日法人演炮,何如璋短衣大堂呼輿,衆白爲空炮乃返。初三,聞炮即從後山遁,是夜奔快安,復奔南臺洋行,晨始入城,以便服戴頂帽坐竹兜中,所到衆噪逐之,乃四出狂竄。

其可疑六也。

張佩綸之駐廠,以臣所聞,初三日,張佩綸徒跣走雷雨中,夜奔鼓山下院宿,以葦薦席地坐。遲明奔出後彭田鄉,遣弁向城內巨紳家假絮被,匿累日不出。初四,敵攻廠時,張佩綸方由鼓山入彭田,何守廠之有?其可疑七也。”

這“七可疑”雖然傳聞異辭,但與潘炳年領銜的公呈合看,可信之處就多了。此外,萬培因也談到“洋人之論”:

“臣聞洋人之論,謂法兵之闖馬江,駛入絕地,有必敗之道三,地本內港,只須以船摧船,法艦必全沉,此上策也。以四號炮船,護以夾岸陸軍,法兵盡爲炮的,敵必不能上岸,此中策也。盡驅兵船以駐上流,只以本地小船,裝置火藥等物,順流蔽江而下,加以陸軍火罐火藥,夾岸拋射,法當大窘,此下策也。”

這些紙上談兵,不一定有人懂,但說張佩綸“陽主戰以排和,陰實望和而怯戰”,卻是一針見血之論。

不過參得雖然厲害,幫張佩綸講話的人也很多,這完全是二李——李鴻章和李鴻藻的關係。有人說,張佩綸屢有“先發”的建議,朝廷爲保全和局,又恐誤傷他國兵船,引起意外糾紛,所以不曾允許。說起來,此人還是有才具的,人才難得,不妨責以後效。

又有人說,張佩綸到福建不久,情形不熟,佈置欠周,情有可原。其中最有力的辯解,直接來自李鴻章,他說:“福建的炮臺,兵輪不足以抵禦法軍,本在意料之中。福建的炮臺,不知如何做法,聽說炮口完全向外,所以法艦,可以由內而攻,這是“失勢’”。炮臺不能轉動,是他的同年何璟的“七年經營”,李鴻章早就知道,故意說是“不知如何做法”,無非爲了庇護張佩綸,只好“嫁禍”老同年。

他又說:“中國兵輪開辦未久,船不如人家的精堅,操練不如人家的純熟,斷難抵敵是中外盡人皆知的事。”這段話既爲張佩綸卸責,亦爲他自己解釋,何以必須委屈求知?

談到醇王所一直主張並希望的“誘敵登岸,設伏出奇”,他認爲必須有後膛槍、後膛炮才談到此。而各省都沒有後膛槍,“後膛輕炮”亦很少,徒恃肉搏,難有把握。而置備後膛槍炮,甚費財力,北洋累年經營,勉強算有了規模。這意思是不可深責閩軍守廠不力。

以下又論南洋的戰備,說長江水寬而深,是用水師之地,吳淞、江陰等處炮臺,亦堅固可用,但是“敵船雖或受炮擊損,其機器皆在水線下,仍可駛行。”接着他引用前兩年由北洋衙門翻譯印刷的一本《防海新論》,其中所敘美國南北戰爭的戰例,證明他不是欺騙沒有見過兵艦的人。

至於談到佈設水雷,確爲“阻河”最得力的利器,但馬江寬至十餘里,甚至數十里,何能遍設。總而言之,他的意思是,馬江戰敗,不是張佩綸的責任。而就此刻來說,什麼地方也不能阻止外艦侵入,更不能與外艦對敵。

就爲了這些理由,使得慈禧太后除了黯然長嘆以外,無話可說。當然,張佩綸的責任不能不追究,左宗棠就要到福建去了,正好派他就近查辦。

議和的事,倒象有轉機了。楊約翰特地由北京到天津去看李鴻章,說接到美國京城來的電令,法國已要求美國出面調停。美國的意思,中國如果肯讓步,法國亦必採取同樣的步驟,在相互讓步之中,總可以想出一個顧全彼此體面的辦法。楊約翰又表示,他是專誠爲此事而到天津來的。言外之意,中國須看調人的面子。

中國如果讓步,自然多少要賠兵費,而煌煌上諭,已經剴切告誡,凡有主張賠償的,一定治罪。所以李鴻章的電文中,根本不敢提兵費二字。

總理衙門當然不敢轉奏。同時對法國求和的誠意,亦很懷疑,因爲據上海、香港、福州等地來的電報,孤拔可能顧慮馬江沉船塞口,歸路斷絕,不敢在福州登陸,卻有窺取基隆的模樣,增援的船隻之中,有一艘載有挖煤機器,更爲意在基隆煤礦的明證。

果然,八月十三,孤拔第二次攻擊基隆。

第一次是在馬尾之戰二十天前的六月十四。孤拔率領戰艦六艘,載陸軍三千,直到基隆,分艦三艘,窺臺灣四大港之一的滬尾——淡水港。

臺灣的防務,共分五路,大甲溪到蘇澳爲北路,由提督曹志忠領兵四千防守,最近增防,調福建陸路提督孫開華率領所部三營,專責防守臺北府。此外又有章高元的淮軍,楊金龍的湘軍,章、楊二人亦都是提督,加上劉銘傳一共是五顆紅頂子守臺北到基隆這一線。

六月十五,孤拔一面開炮轟擊,一面派兵一千登陸,曹志忠、章高元力戰卻敵,陣斬法軍中隊長一員,士兵一百多,奪獲聯隊旗兩面。法國陸軍後退登艦時,掉在水中溺死的亦不少。於是孤拔請稅務司出面,邀請劉銘傳登艦相會,劉銘傳峻然拒絕,第一次攻臺之戰,不了了之。奏報到京,特發內帑三千兩犒賞。

劉銘傳幕府中有個專管海關,兼與洋人打交道的洋務委員,名叫李彤恩,人很能幹,認爲淡水港水道寬闊,“紅毛城”上的五尊舊炮,毫不管用,等於無險可守,因而提出塞口的主張。

駐淡水的英國領事,得到消息,提出堅決的反對,他的理由是秋茶已經上市,如果港口封塞,船隻無法出入,秋茶不能出口,影響英國的商務。

李彤恩不是輕易能讓洋人嚇倒的人,當反覆爭辯,不得要領時,李彤恩要求英國領事擔保,法艦不會從淡水港入口。這下算是難倒了對方,照原定的計劃,沉下幾條船,塞住了淡水港口。

就因爲這明智的一着,孤拔捲土重來,就不容易佔到便宜了。

法國兵艦十一艘,由原駐馬祖澳的孤拔,親自率領,是八月十二到基隆外海的。清晨兩點鐘,法軍五百人由仙洞地方登岸,與曹志忠的重慶中營相遇,展開激戰。章高元接到報告,率領兩百多人赴援,法軍不敵,因爲道路迷失,被困至日中,又死了一百多。

這時的劉銘傳,正在基隆炮臺督戰。相持不下之際,諜探來報,法國兵艦五艘將到淡水。劉銘傳下令收兵,回救離臺北三十里的淡水。

“省帥,”曹志忠疑惑地問:“這不就是把基隆丟掉了嗎?”

“不要緊!”劉銘傳說,“我自有道理。你那裡抽三百人,跟林朝棟一起守獅球嶺。”

林朝棟是彰化巨族,名將之後,他的父親就是林文察,咸豐八年,捐餉助軍,授職遊擊,留福建補用。以後領軍轉戰浙東各地,積功升到福建提督,同治三年在漳州陣亡,諡剛愍,在本籍及漳州建有專祠。

林朝棟以騎都尉的世職,捐了個郎中,在原籍做紳士,平日急公好義,深得地方愛戴。中法交涉破裂,戰火將起,林朝棟招募了五百人,自備兩個月的糧餉,去見劉銘傳,願意防守一方。劉銘傳自然嘉許,立刻撥給軍械,指定基隆以南的暖暖,作爲他的防區。此時又負起扼守獅球嶺,嚴防基隆棄守以後的法軍南侵的重任。

當然,劉銘傳棄基隆是有道理的,第一、外海沒有兵艦,炮臺又不中用,日夜受法艦炮轟,徒然捱打,兵打光了,基隆還是守不住。第二、淡水港塞口以後,法艦不能深入,炮轟的威脅可免,孤拔如果不死心,派軍登陸,則正好迎頭痛擊。第三、是因爲南北洋對援臺一事,或者不甚起勁,或者口中喊得起勁,並無實惠,等基隆一失,朝廷必起恐慌,嚴旨督飭,後援方始會來。這最後一層用意,孫開華等人,自然是無法瞭解的。

回到滬尾,重新部署防務。以孫開華專守淡水炮臺,章高元和劉銘傳的侄孫劉朝枯分佈沿海一帶,此外還有士勇一營計五百人,埋伏在北路山間,這一營士勇是李彤恩招募來的。劉銘傳奉旨防颱,朝命准許自行募勇,增強防務,劉銘傳便委派候補道充任洋務委員的李彤恩,專司其事。

李彤恩辦事很實在,貼出佈告以後,自己在招募公所坐鎮,只見應募的小夥子,紛至沓來,應接不暇,便也下手幫忙。百忙中一眼瞥見一個人,似乎面善,此人皮膚白皙,面貌清秀,而眉目之間帶着點娘娘腔。定睛細望,想起來了,是唱歌仔戲的小旦張阿火。

“阿火!”李彤恩問道:“你來幹什麼?”

“李大人!”阿火笑道:“我來投軍。”

“投軍!你開什麼玩笑?”李彤恩說,“你也懂得打仗?”

“打仗不要懂的。我不想做夷人,穿夷裝,自然就會跟他們拚命。”

李彤恩大爲驚異,想不到演慣佳期密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訴不盡閨中哀怨的張阿火,能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再跟李大人說吧,我也不是冒冒失失,鬧着好玩的。說到打仗,我是頭一回。不過,我想法國人也不會比野豬再兇吧!”

“喔!我懂了,你喜歡打獵?”

“是!”阿火手一指,“這些都是!”

李彤恩往外一望,只見十來個精壯少年,口嚼檳榔,嘻開一張血盆似的嘴,都望着阿火發笑。李彤恩立刻就中意了。從咸豐初年以來,招募鄉勇,都遵循曾國藩的成法,而曾國藩又師戚繼光的遺規,務取一雙泥巴腿的鄉農。此輩假以時日,可以練成一支經得起敗仗的勁旅,但誠樸有餘,機變不足,訓練起來很吃力,尤其不能指望他們救急。這些獵戶,年輕力壯,又會用火器,稍用兵法部勒,便可上陣,豈不大妙?

於是李彤恩欣然問道:“這些都是你的朋友?”

“是從小在一起玩的弟兄。”張阿火答道,“他們聽說我要來投軍,都願意跟我一起來玩玩。”

“玩玩!”李彤恩笑了,卻又正色告誡:“這不是好玩的事。”

“我也這麼說。不過他們還是願意來玩玩,大不了玩掉一條命。”

“肯玩命還怕什麼?”李彤恩察言觀色,對張阿火刮目相看了。市井中原有奇人,張阿火必是講義氣,重然諾,爲一方的俠少,因而便又問道:“阿火,你能招多少人來?”

“千把人總喊得到。”

“都是獵戶?”

“也有打漁的;也有種田的;也有做生意的。”

“都聽你的話?”

“都是我的弟兄。沒有什麼事講不通的。”

他雖是不矜不伐的神態,李彤恩卻到底還不敢冒失,想了一下說:“你去招五百人來。要個個管用,這五百人就歸你統帶,我先給你請一張‘五品軍功’的獎札,等立了功,保你做官。”

“官倒不要做,只要打退夷人就是了。”張阿火問,“招五百人容易,從山上下來,得有住的地方……。”

“這你放心。我點了人數,馬上發號衣、發餉,自然也要撥地方給你安頓。”

張阿火欣然應諾,當天就回山。在淡水西北的竹仔山,一呼百諾,來了有七八百人,挑成五百,大多是獵戶,帶着土槍下山,直奔臺北,守城的兵不敢放他們進城。張阿火倒也很講理,留他的弟兄在城外,單身去見李彤恩覆命。

李彤恩細問究竟,聽說都來自基隆、淡水之間的山中,這支士勇,先得地利,已爲勝人一籌。等到出城親自編點,益發覺得是一支堪以大用的新銳之師,所以逐一撫慰,異常殷勤。張阿火和他的弟兄們便益發起勁了。

“阿火!”李彤恩說道:“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象你這樣子向上心切,很快就可以立功做官,你的名字要不要改一改?阿火是小名,將來報到朝廷,不大好聽。”

“那就請李大人給我改一個。”

李彤恩想了一下說:“改名李成好了。姓張就是張李成。”

李成之“李”是李彤恩,李成之“成”是成功,取這個名字的意思很容易明白,張阿火由於李彤恩的識拔而能成功,或者也可以說是成全。總之張阿火是非常珍惜這個新得到的名字。

在李彤恩,亦覺得這是一大快事,又看到張李成約束部下,言必信,行必果,更有喜出望外之感。得意之餘,喜孜孜地去報告劉銘傳。

劉銘傳正在苦惱。兵既不足,械亦不精,見到李彤恩,正好發一發牢騷。這也難怪他,駐紮臺南的臺灣道劉璈,是左宗棠的嫡系,而他與李鴻章的關係,盡人皆知,左李不和,勢如水火,因而劉璈對巡撫銜的長官劉銘傳,並不買帳,四十營防軍倒有三十一營擺在彰化以南,自加節制,對北面的糧餉接濟,亦是多方拖延。如今基隆已失,臺北府岌岌可危,長官向部屬求援,而劉璈居然置之不理,劉銘傳如何能不氣惱?

“南北洋三次增援,不過六百人,連以前調到的,總計亦只一千三百人,章營只有兩百餘人。怎麼得了?”

當然,還有孫開華、曹志忠兩軍,不過孫曹是湘軍,而且出身霆軍,尹漋河之役,鮑超與劉銘傳失和,因而霆軍與銘軍一向是死對頭。現在劉銘傳對待孫、曹二人,雖然刻意**,但內疚於心,總覺得格格不入,所以有意不提這兩個人。

李彤恩當然知道他的心病,實實在在是心病,孫、曹二人對於當年的嫌怨,已經淡忘,曾經在李彤恩面面有過表示,此時正好用來勸慰劉銘傳。

“省帥怎麼不提孫曹兩位?”李彤恩故意這樣問說。

“老兄不是明知故問?”劉銘傳苦笑着答說,“他們兩位總算捧我的場了,我又何敢苛求?”

“如何談得到苛求?大家在一起,生死以之,禍福相共,省帥如果心存芥蒂,反倒小氣了。”

“那裡?老兄這番責備,我可不認。我是怕人家心存芥蒂。”

“不!適得其反。孫曹兩位,都以爲省帥原是推誠相與,但太客氣了,反讓他們有見外之感。”李彤恩說,“我看省帥還是脫略虛文,該如何便如何的好。”

“真的?”劉銘傳驚喜地問,“他們真的有過這樣的話?”

“自然。我何敢在省帥面面瞎說?”

劉銘傳決定接納李彤恩的建議,喚一名親兵,去請孫開華、曹志忠來議事。相見攜手,特致親切,加以李彤恩從中穿針引線,極力拉攏,十幾年的嫌隙,到此才真的渙然冰釋。

然後商定了誘敵之計,各自返回防區,準備迎敵。

到了八月二十清早,淡水口外的法國兵艦開炮大轟,不下數百發之多,然後法國陸戰隊八百人,在炮火硝煙掩護之下,分乘小艇,強行登陸,目的是想佔領炮臺。

首當其衝的是孫開華的三營,中右兩營在前,後營接應,短兵相接,各盡全力。孫開華所部吃虧的是槍械不如法軍精良,看看有抵擋不住之勢,而午潮初漲,卻又有後援的法軍,繼續涌到。

於是埋伏在後山的張李成一營出動了。五百人分成兩隊,第一隊兩百五十人,打扮象是野人,散發赤身,口噴大嚼檳榔而生的紅沫,到達炮臺前面臨水的斜坡上,一字排開,臥倒在長可及胚的野草中,右足屈起,左足跟擱在右膝蓋上,揸開腳趾,槍管就擱在當中,靜靜等待。

後援的法軍,乘潮上坡,端着槍直往上衝。張李成屏息以待,看看距離夠了,朝天放了一槍,這是“號炮”,二百五十支槍應聲而發,法軍立刻就倒了幾十。未倒的不知彈從何發?相顧錯愕之間,草叢間又來了一排槍,打死了好幾十。

這一下,法軍不能不後退了。然而還有伏兵,張李成的另外一隊,兩翼包抄,直逼面前。法軍搶艇退去,其時正當落潮,小艇膠着在沙灘上的很多,退走不及,又死了好些。

孫開華的部下,見此光景,士氣大振,奮勇肉搏,衝動了法軍的陣腳。孫開華身先士卒,陣斬法官一名,奪旗踏陣,終於將法國兵驅出淡水口外。

在口外,有日本海軍大佐東鄉平八郎率領兵艦在觀戰,在山上,有英國商民用望遠鏡在瞭望。這一仗打得不壞,法軍傷亡慘重,還被俘了十四人,英國人大爲喝采。

但是十四名戰俘爲孫開華下令梟首,亦爲英國商民所親眼目睹,認爲中隊違反萬國公法,提出抗議。劉銘傳當然置之不理,飛章奏捷,盛道孫開華的戰功,請求破格獎賞。

提到張李成,只有一句話:“領隊襲之”,但保獎卻不沒其功:“五品軍功張李成,擬請以守備儘先補用,並賞戴花翎,並加都司銜”。

十二天以後,孤拔佈告封港,北起蘇澳,南至鵝鑾鼻,一共三百三十九海里,禁止所有船隻出入。航行限在距岸五海里以外。

這一來,商貨斷絕,文報不通,臺灣日用所需,除茶米以外,無一不缺。當然,各國的商務亦大受影響,尤其是英商的貿易停頓,損失最重。

朝廷得報,大爲焦急,但亦只有以嚴旨命令南北洋選派鐵甲快船,多帶兵勇器械,星夜馳援。而南北洋一共只有五分厚的鐵甲船五隻,何敢闖關?就算敢闖,這些小船上也載不了多少兵。所以李鴻章決定趁此機會,逼一逼朝廷,回心轉意,重新談和。只是不敢明言,只用“另設他法,解此危困”之類的話,旁敲側擊。

因此,劉銘傳由廈門轉發的電報,到達北洋,轉給總理衙門時,李鴻章往往加以增刪,張大其詞。臺灣海口不過封鎖了兩天,他就這樣電報:

“頃劉提督初三由廈門轉電,初二日法又到船六隻,在臺北者不下二十隻。上月二十八日,法四船擾臺南、澎湖,存亡無信,富紳多舉家逃走,士勇已募五千餘,無器械不受約束,不能禦敵,徒索餉鬧事。土匪四起,疫癘不止,日有死亡,能戰者不足三千人。敵勢甚大,日內必有惡戰,如十日外無電到,北不保。傳同將士惟拚命死守,保一日是一日,現在洋火藥已缺,食鹽無來,百姓擾亂,餉路亦阻,臺局不堪設想,可爲痛哭,請轉電總署。”

李鴻章轉發了這個電報,自道亦爲“痛哭流涕”。其實電文中他加上了許多顯而易見的假話,既然法國封鎖,“富紳多舉家逃走”又往那裡去逃?劉銘傳自己說過,在官紳中“有可用者,無不廣致禮羅”,所以除林朝棟自成一軍,扼守獅球嶺以外,臺北板橋的林維源捐餉二十萬兩;新竹紳士林汝梅招募練勇二百人,自籌兩個月的糧餉,協守海口;基隆與臺北接壤之處,由武舉人王廷理、周玉謙捐款募勇三百人,據險防堵。此外量力捐助兵餉的也很多,絕少舉家逃走的情形,就是逃,亦不過由前線逃到後方,由法國所佔據的基隆逃到臺北。

當然,希望談和的,不止於李鴻章,在臺灣有貿易利害關係的各國,亦希望中法罷兵議和。特別是英國,因爲臺茶不能出口,約會駐英公使曾紀澤,打算出面調解。

英國調處的條款,一共四件,主要的是要求中國履行天津條約,勸請法國不索賠償,撤出臺灣海口。這些條款,對中國可算有利,但是醇王跟總理大臣都不敢答應。結果提出對案八條,要修改天津條約;要在鎮南關外設官;要法國不用保護越南的名義;要法軍退出基隆,……最後一條是:“中國不索賠款,如法有不允之條,應先賠償中國損失。”

這是南轅北轍,自然談不攏。同時法國又向作調人的英國提出條件:中國完全履行天津條約,法軍佔據臺北,直到中國允賠兵費,方始退出。這當然更談不攏了。

第七九章第六二章第十一章第六四章第五十章第三七章第十章第六九章第一○五章第一○三章第八六章第八二章第二十六章第九四章第十七章第九三章第十七章第四六章第六四章第二十六章第六八章第三九章第八三章第七三章第一百章第二十三章第十二章第六七章第九一章第一○三章第七四章第三十一章第二十九章第六三章第九六章第八四章第二十五章第九八章第八四章第十五章第三九章第九章第三十章第二十七章第四十章第二十九章第五五章第八三章第五一章第一章第五六章第一○四章第三八章第八三章第三九章第八一章第六四章第五二章第六三章第六九章第五三章第四一章第一百章第六八章第八二章序 清文宗與恭親王第三章第九五章第五一章第四九章第五三章第八六章第八四章第四一章第五八章第九四章第七六章第九一章第三五章第五六章第六三章第六九章第七一章第八六章第二十章第六一章第四十章第八一章第四四章第九七章第三五章第五二章第三九章第一○六章第一百章第七九章第一百章
第七九章第六二章第十一章第六四章第五十章第三七章第十章第六九章第一○五章第一○三章第八六章第八二章第二十六章第九四章第十七章第九三章第十七章第四六章第六四章第二十六章第六八章第三九章第八三章第七三章第一百章第二十三章第十二章第六七章第九一章第一○三章第七四章第三十一章第二十九章第六三章第九六章第八四章第二十五章第九八章第八四章第十五章第三九章第九章第三十章第二十七章第四十章第二十九章第五五章第八三章第五一章第一章第五六章第一○四章第三八章第八三章第三九章第八一章第六四章第五二章第六三章第六九章第五三章第四一章第一百章第六八章第八二章序 清文宗與恭親王第三章第九五章第五一章第四九章第五三章第八六章第八四章第四一章第五八章第九四章第七六章第九一章第三五章第五六章第六三章第六九章第七一章第八六章第二十章第六一章第四十章第八一章第四四章第九七章第三五章第五二章第三九章第一○六章第一百章第七九章第一百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