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樂聲起,一羣伶人載歌載舞的上場。
於是,與以往每次歡宴一樣,他坐在寶座上,而她則立在他的左前方,偶爾回頭,衝他嫣嫣一笑。
今年的生辰壽宴果真更加豐富,衆人幾乎是有些不顧形象的品嚐各式美味,差點爭搶起來。
別說,自打有了這個洛尚儀,真是大大的滿足了她們的口腹之慾。
以往,總是聽說天香樓流行什麼,過了好久,宮裡才撈得一星半點,還得看王上心情好不好。而且那些美味,除了妃嬪,她們這些個宮人有的連味都聞不到,只能靠聽別人的描述來解饞。
而今,各色美味雖不能說天天見,但好歹大家都可以分上一點了,尤其是今天……哎呀,王上的案上又擺上了一個寶塔似的物件。
她們認得,那叫“生辰蛋糕”,自打有了洛尚儀,便年年出現在王上的壽辰上。
上面點着根蠟燭,據說只要對着蠟燭許願,然後一口氣吹滅,心願就一定會實現。
她們不是很關心王上到底有什麼心願,她們關心的是,吹了蠟燭,就要切蛋糕。
那小小的指頭大的一塊三角,又甜又軟又滑又嫩,只需含着就要化了。
她們可不敢讓它化得太快,於是那小小的一塊便在齒縫間,脣舌間,輾轉,流連,直到幾日後,彷彿還能品到當日的芬芳。
不過聽離主子近的宮人說,她們所分得的不過是滄海一粟,那蛋糕漂亮着呢,上面有各色的花,還有小鳥、蝴蝶,還有字……
有次主子開心了,直接賞了她朵“玫瑰”,那滋味……
衆人頓時嚥了口口水,再去瞄那“寶塔”……今年的蛋糕可是前所未有的大,估計稍後分得的應該不止那麼一星半點吧?沒準也能撈朵“花”?然而也未必,今年的人可是明顯比往年多……
正在糾結着,前方已經開始吹蠟燭了,王后還笑道:“不知王上許了什麼心願,可會實現呢?”
似乎只有千羽墨和洛雯兒覺察到了這語氣的意味深長。
二人對視一眼,自是沒有忘記除夕夜,東方凝所說的“生辰重禮”。
有些人,似乎生來就是要爲別人增添沉重的。
千羽墨找了機會捏了捏洛雯兒的手……別擔心,無論什麼時候,我們都是一起的!
洛雯兒擡了眸,正撞上他的目光。
眼波一觸之際,心意相通。
東方凝將一切盡收眼底,只脣角一彎,叫來靖巧耳語一句。
靖巧的臉半隱在燭光下,那點頭應下的一笑,在洛雯兒眼中是那麼的陰森,她竟覺得似乎有寒風吹過,不覺打了個哆嗦。
千羽墨準備切蛋糕了。
往年,切了蛋糕,也就等於宴會結束,他還想着要看雲彩的另一份驚喜呢。
可是王后雍容的笑了笑:“王上,臣妾的賀禮還沒有上呢。不若等王上看了賀禮,再同尚儀歡聚,如何?”
竟是直接點明瞭千羽墨的用意,更令洛雯兒感到不祥。
千羽墨也皺了眉,然而見靖巧領着幾個打扮精緻的女子立在角落,料想是要獻上一曲歌舞,也便衝洛雯兒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然而洛雯兒攥緊了掌心……她的心,怎麼會突然跳得如此劇烈?
衆人見王后阻了王上切蛋糕,頓時不滿,又不敢表現。再看角落那幾個女子……
這就是王后的賀禮嗎?看起來也沒有什麼特別嘛。
於是只顧着盯那蛋糕,根本就沒工夫看那幾個女子是如何舞入場中。
洛雯兒因爲有心事,於是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幾個朱衣翩躚的女子。
見她們似乎是要保護什麼似的,圍成穹窿樣,邁着碎步挪入場中,伴着絲竹,或旋轉,或挪移,卻始終環繞在一起。其間有幾次,仿若花瓣般綻開,又頃刻聚攏,然而依舊可見中間還有一人,只不過幾番開合,速度極快,根本看不清那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此人,當就是這場舞蹈的重頭戲了吧?
她便死死的盯着那人,偶爾移目千羽墨,但見他只是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終於,花瓣再次綻開,卻不似前幾次般驟開驟合,而是徐徐而展,終於露出其中的女子……
如花蕊一般的女子以一副弱不禁風又優美至極的姿態半躺在深金厚絨地毯上,青絲披垂,在燭影中閃着柔順的光。
樂聲漸緩,一陣風適時的吹來,掀起了她寬大的衣袂,飄飄又落落,彷彿一隻被雨打溼了翅膀的蝴蝶。
洛雯兒忽然感到異樣,再一看,眼角登時一跳……
是因爲燭光的關係導致她看錯,還是因爲燭光的關係所以大家都沒有人發現……這個女人,竟是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裙!
然而那紫色極淡,像極了紫藤蘿最外緣的花瓣。
她急忙看了看千羽墨,他依舊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見她望來,還衝她一笑。
然而她急忙調轉目光,繼續望住那個女子。
那個女子開始跳舞了。
若說她的舞姿是如何曼妙,卻不盡然,只不過她身姿嫋娜,僅隨意的一個動作,亦是風流蘊藉,曼妙無雙,已是吸引了衆人的注意。
她身無飾物,唯在揚臂擡手間,敞袖拂落,露出一雙玉鐲,襯着纖細的皓腕,於光下熠熠生輝。
妃嬪們開始交頭接耳,不時往這邊看,弄得洛雯兒心亂如麻。
然而目光再一轉,重新落到那個女子身上時,她驀地發現了個問題……這個女子,當是腿腳有點毛病,但不很明顯,只不過因爲她曾經跛足過近一年的時間,縱然千羽墨如何安慰,她都是自覺不自覺的想將傷腿藏起,而這個女子正是如此。
她想看清她的面容,因爲她不明白東方凝爲什麼會向千羽墨進獻一個跛足的女子。
可是這個女子一直長髮遮面,偶爾的髮絲飛卷,竟是露出了一側戴着銀質面具的臉。
再次睇向千羽墨時,卻見他不知何時凝定了神氣,雖依舊歪在寶座上,然而那身子已然僵滯,還微有前傾,手則死死的扣住扶手,不知是被舞姿驚豔,還是在擔心自己會控制不住的飛出去。
狹長的鳳眸大張,一瞬不瞬的望住場中的女子,而一旁的東方凝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露出高深莫測的笑。
掌心不知何時滲出了一層薄汗,涼涼的。
洛雯兒動了動僵硬的手指,而這時,那名女子已經開始唱了。
“我住長江頭,君主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聲音婉轉,曲調幽涼,伴着宛若凌波微步的舞姿,“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二句就彷彿旋轉的油紙傘甩出的雨珠,悲涼悽愴,如訴如泣,連綿不絕。
不知何時,視線邊緣處出現一個人影,一個雪色的人影。
他彷彿夢遊般的走入她的視線,彷彿夢遊般的步下臺階……
所有的人都看着他,看着那個幾乎用生命吟詠歌唱的悲愴身影。
他走向那個身影……
一時間,她很想拉他回來。她恐懼的感到,若是不拉住他,他就要走出她的視線,甚至,走出她的生命……
可她只是定定的站着,定定的看他走向那個人,聽着他有些不確信的又是萬分肯定的顫顫的喚了聲……
“紫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