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靖覺得自己要昏倒。
這羣蠢貨,簡直是忘乎所以,就連千羽墨接下來又頒佈旨意,說怎麼也得給那些暴民以交代,來展示朝廷的誠心,於是將那些他們常年耕種的世家的私田就分與他們,而且號召各地百姓,勇於舉報那些壓榨他們的世家,朝廷將派人下去監督,但凡舉報屬實,誰負責監督,土地就歸誰所有時,世家們便陷入了新一輪的瘋狂。
這不是擺明了讓他們去分贓嗎?因爲朝廷派人,那些百姓定不敢舉報這些世家,那麼倒黴的只有勢力微弱的貴族,到時田產財富,皆集中到大世家的手中,前景簡直是一片燦爛。
而且還可以藉機刮刮其餘世家的油水,或得些政敵的機密,有個牽制,豈不快哉?
除禮部尚書尚靖搖搖欲墜之外,其餘人都樂不可支,當場就開始討論此事該如何操作,卻是擺出冠冕堂皇的模樣。
千羽墨與洛雯兒相視一笑……這羣人只顧着擴大地盤,搜刮錢財,自是沒有人過多關心科舉一事,如此,便給他們延攬自己人創造了時機,無涯這條巨龍,已到了預備騰飛的時候。
接下來,又宣佈科舉分文武兩試,武舉方面就由兵部尚書蔣元厚負責。
蔣元厚閒置多年,終於得到重用,連忙跪地謝恩,熱淚盈眶。
刑部尚書馮樑則負責督查李佼和蔣元厚是否克盡己責,關鍵時刻予以協助。
馮樑自是喜不自勝。
尚靖眼見得自己多年建立的隊伍被輕鬆瓦解,這些人明明是被賣了,還忙着替賣家數錢,將來,現有的權力皆會旁落,到時,世家可能就只剩個名頭了。可是自己滿肚子的話又說不出,關鍵是說了也未必有人聽,想破口大罵,又怕被人恥笑,結果一口氣上不來,暈厥在地。
千羽墨搖搖頭,終於親自開口:“本有一更爲重要的任務交與尚大人,可是尚大人的身子,嘖嘖……”
尚靖被掐活過來,神志尚清,只口不能言,一個勁冒白沫,活像一隻撈入網中的螃蟹。
千羽墨收回同情的目光,落在英若丞身上:“如此,便只能有勞英卿家了。平民子弟,雖識文斷字,但有失教化,所以孤打算興建官學,而選擇良師與統領教導方面,就要靠英卿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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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待千羽墨將話說完,英若丞便跪倒在地:“臣,定不辱使命!”
千羽墨與洛雯兒相視一眼……不錯,英若丞雖固執,然而依他的品性,定是能帶出一批正直之人。
然而千羽墨又以指掃了掃麪皮,仿似無意,卻是衝洛雯兒意味深長的一笑,結果遭了洛雯兒一記白眼,可是臉卻慢慢的紅了。
原來爲了吸收頑固的英若丞作爲他們這一邊的有力支持,二人不僅找英秋冉做了工作,還在後宮下了功夫。
英若丞的嫡女妙華在千羽墨登基的第三年便入了宮,封華妃,亦是千羽墨用來制衡世家勢力的一枚棋子。
她的性格很有乃父之風,高傲又固執。別的妃嬪都忙着使手段耍心機爭寵,她卻安之若素,有時一些宮廷聚宴還不出席,於是多年以來,在後宮中一直不紅不紫,卻也沒有失了恩寵。早時,千羽墨一個月裡總有一兩次是要留宿無痕宮的。
有人認爲是因爲英妙華出身龐大的家族背景,可是千羽墨對她的評語卻是寵辱不驚,很有讚賞之意。
然而自從淑妃入宮,所有的妃嬪都受了冷落,而自打去歲除夕之後,就連淑妃都失寵了。當然,在表面上,千羽墨依舊在各宮出入,然而這內裡……怕只有當事人才清楚了,可是爲了面子,是誰都不會說出真相的。
洛雯兒很是糾結了幾天,才幹巴巴的跟千羽墨說,如果想要求得英若丞的支持,是不是應該對華妃“好”一點?
千羽墨不錯眼珠的盯了她半天:“你當真願意?”
她咬牙切齒,手幾乎要把袖子摳出洞來了,點頭,又揚起臉,笑:“那是你的後宮,你自然應該細心打理。”
是的,她不能給予他的,總不能讓他……什麼也得不到。
況且,這還是有關“國運”的大事,就當是……爲國獻身吧。
反正他也沒少獻!
於是那夜,她替千羽墨掀了華妃的牌子。
自她“獻計”,千羽墨便冷着臉,也不跟她說話。眼見得夜深了,千羽墨還在案邊用功。幾經她的催促,竟是梳洗一番,準備上牀睡了。
她怒了。
這時,無痕宮的人也來詢問,王上什麼時候過去。
她恨恨的砸了盅盞,怒吼一聲:“出去!”
卻也不知在喊哪個走。
千羽墨睇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他一夜未歸。
她一夜未睡。
第二日休沐,不用上朝,已是正午,他依舊未歸。
一夜半日,腦被各種想象佔據,心被各種情緒佔據。
她不知該做點什麼,便出了碧遲宮,四處遊走。
在花園裡,恰遇見華妃立在正在凋謝的六月雪中,人淡如菊。
然而,眼角眉梢皆帶着笑意,是得了春雨的滋潤嗎?
她轉身避走。
無奈華妃身邊的宮女請她過去。
她不好拒絕,只得硬着頭皮上前,自我感覺臉上的笑意怎麼弄都不自然。
華妃遣退了身邊的人,只與她慢慢的走,不知不覺就來到一湖荷花邊。
她只顧着心事,根本就不知她們現在走到了哪個園子。
“王上昨夜留在了無痕宮……”
洛雯兒彷彿聽到一聲輕響……華妃這貌似閒聊的一句就好像一柄小刀輕易的刺進了她的心。
“哦。”
她應了一聲,然後急忙咬住舌頭……你“哦”什麼“哦”,和你有關係嗎?
然而力氣過大,一下子咬痛了,眼淚差點掉出來。
“我們談天,說地,下棋,撫琴,賞花,弄月……王上跟我講了很多,我們很開心……”
洛雯兒抿緊脣,想要應景的答上兩句,偏偏開不了口。反正華妃只望着盛開的荷花,她就權當人家是自言自語了。
也是,人家夫妻恩愛,不過是想跟人炫耀一番罷了。可是爲什麼單單找上她?她,如何有聽人炫耀的資格?
“我們聊了一夜……”
洛雯兒正在運氣,一會想要離宮出走,一會又決定再見千羽墨一定要裝作若無其事,一會又認爲既是若無其事,她現在就應該回去好好待着……
於是沒有發現華妃已經調轉目光,不甚嫵媚,但溫柔,鎮定,如長者,如智者,瞭然的看着她。
她回過神思,直接對上這雙眸子。
華妃絕不美豔,甚至可以說姿色一般,然而就是那種灑然的氣質使得她即便在萬花叢中,亦不失顏色。
年紀雖輕,卻喜歡穿深色衣物,今日倒是換了套銀灰灑金的宮裝,更添高貴。
當然,心情好,衣服就靚。
洛雯兒又垂了眸子。
若她不是……其實自己是很喜歡這種性子的女人,就如同千羽墨一般欣賞她,只可惜……
華妃忽然笑了:“洛尚儀,你難道沒聽到我說什麼嗎?”
聽到了,也看到了,更感覺到了……幸福嘛!
她深吸了口氣,正打算說兩句客套話然後告辭,卻見華妃露出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洛尚儀這般有趣,難怪王上心裡放不下……”
不要跟我提那個混蛋!
有趣,有什麼趣?你心願得償當然看別人有趣了!
華妃卻好像當真得了什麼趣事,笑得幾乎直不起腰來,實在有失大家風範!
洛雯兒幾近爆炸,就要甩袖而去,冷不防被華妃捉住腕子。
華妃費了半天勁才止住笑,一邊調整氣息,一邊拿菱花絹子拭淚:“我剛纔說‘我們聊了一整夜’……”
你非要跟我炫耀嗎?我覺得,這話如果對淑妃說,或許會收到你想要的效果。
華妃見她氣得小臉煞白,眼睛卻是通紅,忍不住又笑了兩聲,方道:“就是‘聊’……”
跺跺腳,也不覺紅了臉:“你還要我怎麼說嘛?”
洛雯兒腦子漸漸轉動起來,華妃是說……
見她的目光開始趨於柔和,華妃不覺嘆息一聲,語氣恢復了往日的淡然,又不乏感嘆:“王上跟我談起了你,談到你們是如何被壓雪山,他是如何假裝忘記前事,而你又是如何勸他,回到了這個王宮……”
洛雯兒有些愕然……這些個機密,千羽墨都跟她說了?爲什麼?
轉瞬開始吃醋……如此的信任華妃,是不是說……
“王上跟我說起了你們的計劃。”華妃笑了笑:“其實若想要我做什麼,大可以不必如此。我也是王上的子民,英家亦如是,而英家更一向效忠於王室,所以……”
握住洛雯兒的手,認真看她,嘆:“我真羨慕你,不過,或許有天你也會羨慕我的……”
洛雯兒立刻提起警醒……什麼意思?
華妃深深睇她一眼,再次望向遠方:“在我沒進宮前,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
什麼?
洛雯兒頓時震驚的看向她。
“不過我們都知道沒有可能。他不過是府中的一個武師,而我,是要入宮,完成家族的使命。只不過,六年了,他一直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