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飛快,轉瞬便到了中秋。
現在洛雯兒對於宮中的記憶,只有節日才能爲其增添一點亮色。
這日,千羽墨照例不在宮中。
她安排小宮女忙活的時候,聶紫煙來了。
自打負傷後,洛雯兒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只不明白千羽墨不是去了永安宮嗎?怎的不在身邊?
緩緩踏入宮門,如久別重歸般安然打量,不時點頭:“洛尚儀果然能幹,碧遲宮打理得很是不錯呢。”
洛雯兒不知該如何回覆,只淡淡一笑。
進入惠竹殿,屏退宮人,繼續打量。
手拂過紫檀卷書案,嘆:“當年,阿墨就是在這裡批閱奏摺。我總說要陪他,可是陪着陪着就睡過去了,醒來時,已是被他抱到了牀上……”
洛雯兒垂眸聽着,面色無一絲波動。
“這銀平託花鳥屏風,我只說喜歡這隻黃鸝,卻不想,他還擺着。你也知道,他是個多麼喜新厭舊的人……”
洛雯兒還是紋絲不動。
“還有這牀……”聶紫煙忽然紅了臉,目光閃動:“我還記得,我們新婚那夜。當時,還在一個很小的木屋。他很溫柔,很怕弄疼了我……”
洛雯兒的眉心不動聲色的一抖,忽聽她喚自己,不覺擡了眸,正見她滿臉關切:“我聽說你……唉,其實女人這關很難過,你這樣,倒也是好的……”
什麼意思,是要提起沒有落紅一事嗎?
然而聶紫煙也沒有說下去,只忽然興奮道:“聽說你會美容,可以讓人變得漂亮。你可不可以……”
她摸着半面銀質面具,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知道,女衛悅己者容。每每他……我都不敢摘下這東西……”
什麼叫“悅己者”?“每每”後面又省略了什麼?
洛雯兒只覺有風在心間穿過,瞬間將她的心變作一片冰冷的平原。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請安聲,她不由自主的望過去,卻聽聶紫煙一聲驚呼,跌倒在地,手捂着肚子,咬住嘴脣,臉亦變了顏色。
而千羽墨亦在此刻進了門,見此情景,臉色大變,急忙丟了手中的荷花,將聶紫煙扶起。
聶紫煙痛得渾身蜷成一團,貓一樣的縮在他懷裡。
“紫煙,紫煙……快傳御醫!”
聶紫煙展開一個虛弱的笑:“我沒事,不要擔心……”
可是千羽墨的臉色明明在聽到這一句後又添了層擔心,還飛快的瞥了洛雯兒一眼……
洛雯兒自是接到了這冷冷的一撇……的確,殿中只她們兩個,聶紫煙“跌倒”,與她有着脫不開的關係。偏偏此刻,聶紫煙又艱難的來了一句:“方纔只是與妹妹請教美容一事,因爲我想請妹妹……”
撫向面具,又急急道:“與妹妹無關,是我自己……”
豈非是“不打自招”?
洛雯兒忽然想笑,不去看那邊的相依相偎,目光只移向那支尚帶着水珠的荷花,還有千羽墨浸溼的袍擺,然後垂下。
秋天的鏡月湖,已是很涼了吧。
還是去請御醫了,趁這工夫,她聽千羽墨無比溫柔道:“要你在宮裡等着,怎麼跑到這邊來了?”
“你說要給我摘荷花,又不許我跟着,我一人無趣,就想過來看看你待過這麼多年的地方……”
話語漸低,已經聽不清了,偶爾會聽到聶紫煙輕笑,就像小小的蚊蚋拿翅膀拍着她的心。
御醫來了,手搭在那覆着羅帕的纖腕上,眉心一抖,手指微移,似是有什麼不確定,再次搭上去。
片刻後,翻跪在地:“恭喜王上,賀喜王上,夢妃娘娘有喜了!”
什麼?
轟的一聲巨雷,不知在誰的心中炸響。
洛雯兒霍然擡頭,對上的正是千羽墨的眸子。
怎麼,那眸裡寫的竟也是不可置信嗎?
“怎麼回事?你可看得清楚?”
“臣看得清楚,是喜脈,喜脈!恭喜王上,恭喜夢妃娘娘……”
四下已是道喜連連,偏當事人僵立不動。
御醫保持着跪地之姿,心中奇怪莫名……明明是天大的好事,對於王上而言,堪稱百年一遇了,可是王上怎麼瞧起來不大高興?莫非是歡喜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千羽墨看着洛雯兒,又睇向夢妃,身子竟是幾不可查的晃了晃:“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分明……”
“阿墨……”聶紫煙從荷花榻上微欠起身,臉上是即將爲人母的喜悅,還有一點初懂人事的嬌羞:“你忘了,端午那夜……”
端午?端午怎麼了?
千羽墨努力回想。
“你喝多了,然後……”她低了頭,靨生紅雲:“你說,你記得我們就是在那日成婚的。你抱着我,說每年這一天都會去紫香園看那掛紫藤蘿,說一直想着我,然後……你還很小心,怕碰到我的傷……”
“夠了!”
千羽墨一聲怒喝,頓嚇了聶紫煙一跳。
她擡了頭,眸底淚水盈盈。
可是千羽墨沒有看她,只飛速掠去捉住那個要奪門而出的身影:“雲彩,我沒有,我沒……”
洛雯兒也不知哪來的那麼一股大力,一把甩開他,飛也似的跑了。
千羽墨扶着門框,捂住額頭……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那夜……那夜……
怎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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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要做什麼?”
靈雲閣內,千羽墨看着那隻她一直不離身的大箱子突然現身,頓時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要走了。”
什麼?
千羽墨一步上前:“我不讓你走!”
洛雯兒輕鬆避開:“給我出宮的令牌。”
千羽墨恨恨的看着她,忽然一拳砸在桌上:“不準走!”
洛雯兒有些好笑的看他,那種神色讓他心頭髮慌,他試着靠近一步:“雲彩,我沒……我不記得了,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這真是個好理由,但凡發生什麼事,都可以用一句‘不記得’,於是萬事大吉了……”
“你怎麼不信我?”
我還如何信你?
你與夢妃朝夕相處,情動於衷乃是難免,何況你一直對她……
酒,當真是好東西!
有些事情,明明是早已料到了,偏偏要等到事實擺在眼前才肯如夢初醒,洛雯兒,你真是自欺欺人!
“雲彩,你分明說,要跟我在一起,永遠……”
“我也忘記了!”
千羽墨頓時大怒,一下撲過去抱住她,拼命的吻她:“我說過我沒有,我真的忘記了,你怎麼不信我?”
什麼“沒有”?什麼“忘記”?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但是她不再說話,只奮力掙扎。
二人正在鬥爭,胡綸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夢妃娘娘不舒服,請主子過去一下……”
屋內的聲響頓時戛然而止。
胡綸就知道,洛雯兒不過是曇花一現,主子真正寵的還是夢妃,這不,孩子都有了。
唉,主子終於有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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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雯兒很輕鬆的掙開了他。
“忘記恭喜王上了……”話一出口,下句已是酸澀:“不論怎樣,這都是好事……”
好事?這是好事?
千羽墨想要大笑,卻見她側了身子,看着窗外,聲音低得彷彿自言自語:“其實,王上多慮了。奴婢根本沒什麼可抱怨的,如今的結局,不過是我當初腳踩兩船的報應吧……”
身子猛的一晃,華豔且清雅的眸子投過來,一瞬不瞬的鎖住她,脣角緊抿,如同直線。
不知僵持了多久,門外再次傳來胡綸的催促。
千羽墨將拳捏得咯吱作響,再盯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走出門口時,洛雯兒聽他涼聲吩咐:“看好洛尚儀,若有什麼意外,唯你們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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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囚禁了?
洛雯兒看着空蕩蕩的房間。
曾經,她心甘情願的被囚禁在這裡,可是現在……
不是不可以逃,然而沒有千羽墨的令牌,她只能亡命天涯,他會追她,會找她,令她不得安寧,可是留在這……
窗外,飄來桂花的芳香,然而那每一絲香氣,都似繩索,緊緊的纏繞她,捆縛她,令她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