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綸自是知道此話是專門說給洛雯兒聽的。
其實那日滿街裡張貼通緝令,是主子特意安排的,然後帶洛雯兒出門,讓她恰恰看到情勢的緊張。
然而究竟是爲了威嚇,還是爲了試探,亦或者是覺得好玩……主子是經常弄一些惡作劇的,可他現在怎麼感覺主子是利用這個機會要洛雯兒留在他身邊,不敢滋生逃跑之念,並讓洛雯兒感激自己,然後借保護之名,行“不軌”之事?
不過主子警告他不得“自作聰明”,他也不敢像以往那般半真半假的說出來,藉此看主子的反應,就在心裡這麼來回折騰,當真是折磨得要命啊。
眼下主子又要他“作證”,倒給了他個說話的機會。
他很明白,主子無非是看洛雯兒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心生憐惜,希望她開心罷了。可是主子,你就不怕她是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小不忍則亂大謀啊!況且她根本不知你爲她所慮,如此豈非費力不討好?
主子,你什麼時候開始做起賠本的買賣了?
可是主子那般看着他……雖似無意,雖帶笑意,然而眼尾卻流光一閃……
他暗自嘆氣,卻是提高了調門:“是啊,咱們王上從不冤枉一個好人,且寬宏大量,慈悲爲懷。此番特開恩利,就是爲了百姓和樂,幸福安康。所以那些難登大雅之堂的小罪小罰,就把它當個小‘蚊’子……放了。”
得了“大赦”,洛雯兒正喜不自禁,然而對她的罪名定義卻是“難登大雅之堂”,不禁有些惱火。
憑什麼人家做的就是“事業”,就是舉足輕重,而她的就是小打小鬧,不值一提?
立即從千羽墨身後冒出來,昂首挺胸,卻不是要理論,而是……
“我要去……‘更衣’,你們不要跟着我!”
話音未落,人已鑽到人羣裡,眨眼就不見了。
“主子,你看,這就跑了!”胡綸氣得不行。
千羽墨搖着扇子,笑得鎮定自若。
望向洛雯兒消失的方向……
隔了攢動的人頭,“仁泰錢莊”四個大字正遙遙的在陽光中閃爍金芒。
脣角亦染了那金燦,叫過胡綸,低語幾句。
胡綸立即滿臉獰笑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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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下沉重的銅錢,也便卸下了心裡的擔憂,頓時一身輕鬆,洛雯兒覺得自己簡直可以飛了。
她長長的吐了口氣,再深深呼吸,感受那張貼胸而藏的薄薄的銀票的存在,頓感滿心的充實。
穩步踱回。
千羽墨正站在原地等她。
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卻無法使那一襲雪衣沾染半點塵埃。
即便身處繁雜之中,依然玉樹臨風,神采卓然,仿似天外仙人,蒞臨凡塵。
她暗歎,這般風采,也便難怪往來的姑娘們面紅耳赤,目光閃爍,就連自己,在這麼多的人中,亦只單單一眼望到他。
千羽墨亦是望過來,搖着扇子,衝她勾脣一笑。
心情好,看着原本討厭的人也不那麼心煩了,她甚至是回了他一笑。
千羽墨的笑意便更是粲然。
穿過人山人海,走到千羽墨身邊。
“老吳呢?”她自是發現少了個人。
千羽墨搖扇,微笑:“去辦事了。”
“公子,公子……”
二人正說着,胡綸艱難的擠回來了,鼻尖額上全是汗,神色卻是開心不已。
“公子,您要辦的事辦妥了。”胡綸恭恭敬敬的呈上一物。
Www ✿ttκǎ n ✿¢ ○ 洛雯兒沒心思關心他們的事,於是只瞟了一眼,但見是一張微暗的紙,上面一些密密麻麻的字。
然而胡綸又上一物,此番,似是特意從她眼皮底下掠過,於是她便自然而然的被牽引了目光,然後……定住。
然後,攥拳。
然後,咬牙。
胡綸似是怕她不夠生氣般,慢聲慢氣的強調道:“掌櫃的說了,仁泰錢莊以後就歸您了。這是一位姑娘剛剛存錢留下的存根,因爲主子要得急,他們一時來不及入賬,就讓我先給您拿來過過目……”
洛雯兒眼看着千羽墨接過了存根,脣角勾笑,長指拈了那張薄薄的紙,像老年人花眼一般將紙放得遠遠的,還眯起了眸子:“呦,七兩銀子,這陣子沒少賺嘛。”
笑眯眯的摺好存根,揣到懷中。
“以後取錢就找我,多方便?若是沒事跑到大街上,多危險?”又拿着扇子故作神秘的指指仁泰錢莊:“你總不出門,所以不知道……這家錢莊就要倒閉了!否則,別的銀莊都是五十兩銀子方能起一張銀票,怎麼到了你這……”
忽然捉住她的腕子,放在胸口……
衣襟下,便是那“幸運”的存根,洛雯兒甚至可以感到它在哭泣。
“不過現在在我手裡,就不會倒閉了。我就是你的移動錢莊,歡迎你隨時提取……”
洛雯兒恨恨的抽出手。
銀票雖然還好端端的貼着心口,然而無疑變成了廢紙一張,她只覺得那張紙現在拔涼拔涼的。
這個莫習,真是又尖酸又刻薄又刁鑽又狡詐又卑鄙又無恥,任是窮盡世間所有詞彙都無法形容他的惡劣!
怪不得整日裡穿一襲白衣,原來是想掩蓋他的黑心!
還動不動就笑,自以爲瀟灑動人陽光燦爛嗎?卻不知那每一絲笑意都掩蓋着利刃,尖刀,每一絲和煦都隱藏着算計,陰險!
這個豺狼虎豹,妖魔鬼怪!
她忽然想哭,這些日子的辛苦,藏銀子所費的周折,每夜臨睡前的希冀……沒了,全沒了……
她垂了眸子,往前便走。
“哎,你這個……”胡綸就要叫住她。
主子的話都說得多明白了……任她予取予求,可是她……
千羽墨攔住他,也不說話,只搖了扇子,依舊笑意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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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雯兒只顧低着頭走,不去管是否會迷路,反正她知道,無論她走到哪,莫習都會跟着她,就像口香糖一樣。
口、香、糖!
她怎麼就落到了如今這步田地?不過是被他順手救走的一個人,如今倒成了他的囚徒。他可以溫柔的對她笑,然而下一步就毫不留情的下手,還冠冕堂皇,正義凜然。
他在盤剝她,一點點,一層層,直到將她碾磨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人都說精神是自由的,可是她現在,就連精神都是那麼的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