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地方?
洛雯兒睜開眼睛時只看到一片黑。
不,還有光亮……
淡淡的暈黃,星星點點的連成了串,再懸浮在空中,一動不動的掛在遠處。
她怕黑,而光明就在眼前,可是她不敢動。
那似乎是個神秘的所在,只要走過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可是這裡好冷啊。
她已坐起身,正摩挲着周遭的冰冷。
好像是石頭做的,空間不大,僅能容下她一人。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凍僵的指尖摸摸索索,自懷中掏出了夜靈星。
幽暗的光朦朧的照亮了眼前的一方天地,又隨着她的移動劃了道顫巍巍的光線。
然而很快定住,顫抖……
“啊——”
她突然尖叫一聲,聲音撞擊四面八方,發出連綿不斷的迴響,再自縱深處傳來,竟如鬼叫一般。
“啊——”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仍在尖叫,只聽着詭異的聲音接連不斷,似驚,似喜,似哭,似笑。
夜靈星早已不知掉到何處,然而它依然在盡忠職守的釋放着光亮,於是一排碩大而冰冷的黑影幽幽的布在石壁上,正陰森森看她……
而她,竟然就在其中一個黑影之中……
那,是一具石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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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隆……”
千羽翼方啓開一片漆黑,就聽到一陣尖叫爭先恐後的撲面而來。
“雯雯……”
他急向前衝了一步,然而腳下那塊原本該異常結實的地面忽的一沉……
與此同時,身後突然發出一聲沉悶的鈍響,彷彿有重物就要頃刻砸落,然而因爲他的停頓而卡在原處,卻是虎視眈眈,蓄勢待發。
松鼠從洞口冒了出來,大眼睛往上一看……若是臉上沒有毛,大概應該能夠看到它頃刻變了臉色。
松鼠拉直了嗓門衝他直叫,聲音尖利而迫切。
它飛快的竄出洞外,明知千羽翼沒有回頭,依然用前爪拼命的指着上方……
斷龍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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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開啓這扇由土石裝飾隱蔽到極點的墓門,千羽翼方知,這塊被無涯和無夜爭奪的地盤,衆人都在翹首等着看究竟何人有福澤在此長眠的“龍角”之地,竟不知何時已經修建了這樣一座秘密的陵墓。
此處,是傳說中的風水寶地,若百年之後能夠葬於此地,不僅能夠讓子孫興盛萬代,更是能增帝王之氣,令國祚昌盛,綿延不絕。
十年前,爲了爭奪這塊地方,他率軍與無夜國拼殺了兩個月,方將十萬敵兵逼退至三十五里外的祈城,以溯水爲界。
只不過先王當時已在麓山修建了寢陵,若要重建恐非十年八載不能完成,所以一直沒有動工。反正寶地在手,誰用不是用?而且先王很快就晏駕了。
至於千羽墨……雖說國君一旦登基,首要一件事就是修建寢陵,可千羽墨一直沒有動靜。是以爲自己能夠長生不老,還是認爲自己的王位來得並不光明正大,心有愧疚?
可是如今卻突然出現了這樣一座陵墓。
陵墓的修建本非易事,即便是普通的規格,非十載亦不能成,何況還要做到人不知鬼不覺……他當真要佩服此人的本事了,但不知長眠於此的人,後代可曾得了恩澤?
然而當鈍響轟然,他的心中頓時一驚。
這個陵墓,竟是尚無人入葬。
作爲陵墓的墓門,有的是一層,爲貴族所用,然而若是天子或國君的寢陵,那麼墓門則是分內外兩層。當將墓主安放進去並安置妥當一切之後,便要開啓一個機關,然後斷龍石落下,外面的人再進行封墓,從此陰陽兩隔。
爲了預防盜墓破壞風水,斷龍石都重達萬鈞,即便神兵利器,哪怕是炸藥都無法轟開,更不要說擡起了,即便他能托起千斤鼎,來到斷龍石下也只有被砸成肉泥的份。而且斷龍石一落,立刻入地三尺,如要挖掘,便會下沉,難有止境。
而這個陵墓的開關竟然設在洞口,且可隨意踏上,將來定是想要騙個不知情的人以查看裡面一切安排是否完好的藉口前來開啓吧。
陰險!
此刻,依他的身手,擡腳……借力飛退,即可安然離去,可是……
雯雯,雯雯該怎麼辦?
而且,她現在定是陷在“音殺”之中,根本就聽不到自己的呼喚。
當然,他可以先離開,然後想法子救她出來。就算沒有辦法,他就是刨,也要將這座山掀開。
可是那要等到什麼時候?而且音殺的恐怖,她豈能抵擋得住?
尖叫還在詭異的撞擊着森冷的四壁。
雯雯,她在叫我……
抉擇只在一瞬。
他曾經對她說……人生總是會面臨各種選擇,可有的時候,你只能有一個決定。
後退……生,前進……死。
然而,在他過去的二十五年的生命裡從沒有“退”這個字,今後也不會有!
於是,他尚未來得及傳至那隻腳上的力氣鄭重而堅定的落回,毫無猶豫的向前邁了一步……
“轟隆隆……”
斷龍石爆出巨響,頃刻滑落,彷彿開天利斧重重劈下,毫不猶豫的斬斷了最後一線光明。
被巨石下墜激起的塵土翻滾如潮,卻隨着光明的消失頃刻化爲烏有。
地面狠狠一顫,餘震不斷,餘音難消。
陰寒,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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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雯兒捂着耳朵縮在石棺中。
她沒有繼續尖叫,因爲無數的尖叫包圍了她,喜怒不定,陰陽難料,帶着森寒,從不知名的地方衝出來,彷彿是被禁錮了千年的惡魔,一朝得了自由,於是歡欣跳躍,熱烈慶祝。
她在等,等尖叫的停止,然後拼命想自己該怎麼辦?這是哪?她怎麼會在這?
記憶中依然殘留着那個熟悉的氣息,可是……
“小凳子,你知道嗎?你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白檀味道,這可是高貴的香氣呢……”
會是他嗎?怎麼會是他?他怎麼會……他爲什麼……
關鍵是那修長的影子……
不會!
她搖搖頭。
可是她怎麼會來到這?那人要做什麼?
尖叫連綿,然而卻只是她一個人的聲音。
爲什麼只有她一個人?
她的腦子很亂,尖叫聲更亂,且不停變幻,似是要故意折磨她。
她拼命把自己往石棺的一角縮去,似乎這樣就能躲開周遭的詭異。
然而依然有無數的聲音衍生出來,蛇一般從各處游過來,尋找她,包圍她。
它們爬到石棺上,扭動着身子,對她又叫又笑。
它們爬進石棺裡,滑膩膩的纏住她的腳踝,對她吐着冰冷的信子。
她咬緊脣,不敢發出一聲,因爲它們就在等着她的尖叫,然後化身成更多的妖魔來折磨她。
她只能捂着耳朵,然而即便如此,它們依然能鑽進來,對她桀桀詭笑。
她的神志已經有些模糊。
她是不是要暈過去了?若是暈過去也好,就不用聽到這種聲音了。
果真,身子越來越輕,像是被雲託了起來。雲朵很舒服,很柔軟,溫柔的裹着她,好像在對她說……睡吧,睡吧……
她好像看到一根根的遊絲飄出了體外,輕緩而飄渺……
“雯雯……”
恍惚中,好像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
雯雯……只有那個傢伙會這樣叫她。
可是,他怎麼會在這呢?
腦中殘餘的清醒在嘲笑她。
她放鬆身體,任由遊絲繼續飄出,意識愈發恍惚。
“雯雯……”
聲音很輕,不知是怕嚇到她,還是怕驚到這連綿不休的聲響。
她以爲自己是在做夢,否則混響連連中怎麼只有這個聲音如此單一,如此清晰?它近在耳畔,與此同時,一點溫暖輕輕落在肩上,試探的,卻又緊緊鉗住,很快化開一片熾熱。
這種溫度,只屬於他!
她倏地睜開眼……
幽暗的光亮中,陰森的黑影中,單有一人。
他的身影彷彿比那些黑還要濃重,他的眸子彷彿吸進了所有的光亮,又將它們淹沒其中,只一瞬不瞬的看住她。
“千羽翼……”
她一定是在做夢!
可是肩上有痛楚隱隱傳來,那雙幽深如夜的眸子亦有星火在其中跳躍。
“你……是人是鬼?”莫名其妙的一句後,喉間忽然哽住。
“有影子……”他指了指牆。
“有溫度……”他忽然湊近了她。
“有下巴……”拾起她捂在耳上的手,放到下頜上。
他的下頜方方正正,中間有一道溝,是她私下裡認爲最有男人味的下頜。每次坐在馬上,每次他捉弄她,只要她回了頭,就能看到這個線條剛勁的下頜。
此刻,這個下頜又長出了一層硬撅撅的胡茬,刺得她掌心發痛。
“我是人是鬼?”
熟悉的氣息帶着溫度落在臉上,氤氳了視線。
“千羽翼?”她彷彿依然不可置信。
“千羽翼……”
她抽泣了兩聲,忽然大哭起來,一下子撲到他懷裡。
“別哭,別哭……”
他急忙將她的臉按到胸前,不像安慰,倒似要將她的哭聲堵回去。
鼻子貼在他結實的胸口,感覺都要被擠塌了,她費了半天力方掙扎出來,又被他捂住嘴,壓低了聲音警告道:“別哭,否則這些聲音永遠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