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莊的南園,偏僻,但不荒涼。
此處高樹林立,蓊蓊鬱鬱,又有溪水穿流,不待走近,已覺清新沁涼。
據說每至盛夏,尚靖都會攜家人來此處避暑,其中還建亭一座,名曰壽山亭。
雖爲亭,卻寬敞如廊,依山勢而建,又隔了若干的小間,可於不同角度觀景納涼。
四圍垂以細竹簾,可擋日光,卻又於水晶石桌面投下細碎橫影,隨風而動,煞有情趣。而若夕陽西下,便將簾捲起,只留霞影紗於風中飄擺,將夕陽染作各色光影,如夢如幻。
行走其中,可以想象尚靖家族當日的奢侈愜意。而廊柱上又有瀟灑墨跡,據說都是天賜郡主尚可頤隨性所作。
洛雯兒不懂詩,然而信口讀來,也覺詞句清麗,或氣勢如虹,或泄露了小女兒的心事。
不由想起那個囂張傲慢的王妃。
她有點記不清尚可頤的模樣了,但凡想起她,霍然躍至眼前的就是一雙仿若金魚般暴突的眼,靜靜的停在那,定定的看她。
還有最後那刻,她留在千羽翼的懷中,那驟亮而又驟滅的目光。
若是沒有生在尚家,若是沒有嫁給千羽翼,這個姑娘大概也會有屬於自己的快樂生活。
雖平凡,但幸福。
其實想來,她與她何嘗不是一樣?不過是想要獨佔一個人的感情罷了。
尚可頤有才氣,有傲氣,或許終會遇到一個能夠欣賞並疼惜她的人,若是……如今當也兒女成羣了吧。
她的手在那墨跡上輕輕拂過。
買下莊子的時候,有人建議她除了這些痕跡,因爲他們都很討厭那個跋扈的女人,也痛恨尚家的視人命如草芥。如今,這個家族終於滅了,簡直是大快人心。
洛雯兒卻讓這些字跡留了下來。
因爲她知道,除了這些字,那個也曾青春美麗有過無數幻想的女人再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了。
她在亭中立了許久,捲起一切奢靡,只看着夕陽西下,直到剩下最後的碎光,將腳下層林浸染,方舉步下山,沿小徑往林深處而去。
行不多久,便見一片開闊的花圃,種的皆是那種至今仍叫不出名字的小花。
此刻,正開得熱鬧。白白的一層,如鋪了細雪。
風過,花香襲來。
大約是土質有異,原本類似丁香花的清寒中多了幾許華麗之氣,就像素綢繡了繁花,頓時旖旎起來。
而且,由初時的兩株,發展成如此盛大的一片,小凳子果真用心。可是,爲什麼呢?
她蹲下身子,細細撫過柔嫩的花瓣。
小花似是有感應般蹭着她的指尖,彷彿調皮的小貓。
她默默的看了一會,起身,向着院中靜寂的小屋走去。
腳步踩在鵝卵石鋪就的窄路上,聲音低細且單調,無形中延長了這條短短的小路。
然而,終是有盡頭的。
她站在那扇木門前,看着因了幾日前那場雨,竟是生出了幾朵蘑菇的門邊,深吸了口氣,緩緩推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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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若是他不出聲,洛雯兒幾乎看不到在如此陰暗的光線下,寬敞大牀上的那個人。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始終不見長大,亦無任何變化,好像一直默默的存在,好像生怕任何人發現他的存在。
於是她靜靜的走向他,在距離牀邊三尺處站定:“若是你不說話,我還以爲你走了呢。”
“走?”小凳子欠起身。
這一動,傷口再次痛起來,額上頓時冒出冷汗。
“我這一身的傷,能上哪去?”疼痛令聲音都發顫了,然而頓了頓,有些疑思的睇向洛雯兒:“姐姐,你想攆我走?”
洛雯兒的目光無一絲波動:“怎是我趕你?無夜出事了,你不回去嗎?”
“無夜?”這一聲輕微說不出是驚訝還是自言自語,而後仿若嘆息道:“與我有什麼關係?”
然而,洛雯兒偏偏從中聽出了嘲諷、懊惱與焦急。
“還沒有人告訴你嗎?無涯就要討伐無夜了……”
呼吸聲漸重,也不知是因爲傷痛還是因爲憤怒。
“你當真不回去嗎?五公子?或者,我應該喚你……西門曄?”
呼吸一滯,霍的擡眸,睇向她。
“其實在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了……”
那時,她尚在宮中,正是千羽墨遭遇千羽翼襲擊,終於醒轉,二人相依相偎,她心緒煩亂,便同他講起在禹城的那段日子。
千羽墨聽到小凳子這個名字,忽的輕輕一笑,緩緩告訴她一個秘密。
原來,小凳子就是麗姬生下的那個小公子,據說是遭遇王后毒手,以至於終生無法長大。
而事實上,全是麗姬的陰謀,藉此除了王后及太子,獨寵後宮,爲的就是令西門曄繼位,她便可成爲堂堂正正的太后。
但是這個女人野心很大,她更想做的,是西門曄繼承王位後,自己可垂簾聽政,成爲無夜真正的掌權人。
她,原本不過有個野心的火苗,而助她燃成燎原之勢的,是無涯的前任君主……千羽夜。
目的自是很明顯。
千羽墨則是繼承了先王的遺志,繼續發揚光大。
就像吸毒,明明知道毒品有害,但是爲了片刻的愜意,不惜舉身蹈火。
可麗姬很快發現她的兒子真的長不大了,難道說無涯給的“毒藥”當真有毒?如此,她要這樣一個兒子還有什麼用?
然而無涯說,若是一點效果都沒有,西門垣要如何相信她?而且她的陰謀很快會敗露,到時,西門垣又要如何處置她?
無涯還安慰她,西門曄所用的藥只不過能夠在短時間內使得他有中毒跡象,停止生長,待過了三五年,藥力自解。但並非無一點副作用,將來,他會較同齡人稍矮一些,稍弱一些。然而無論如何,她都將會是無夜的太后,是無夜真正的掌權人,她還會有許多男寵……
事已至此,麗姬又能怎樣?她已經上了毒癮,只能繼續飲鴆止渴。
她恨透了無涯,又不得不依靠無涯。
她對無涯的說辭不敢相信,於是遍尋名醫爲兒子醫治,可是適得其反。無涯所給的藥力頂多維持五年,可是西門曄七歲了還仿似初生幼兒。
麗姬到此刻方覺上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