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雯兒則是神思恍惚,拼命的回憶她曾經的那個孩子。
記憶穿過了無數個日出日歇,四季輪迴,定在兩行帶血的腳印上……
那是在翼王府外,頭夜才下了雨,而這一刻,驕陽正烈。
視線一晃,卻看到了莫習的臉,他笑眯眯的按住要起身的她:“別急,別急,咱們先算算賬……”
就是這一句“算賬”,轉移了她所有的疑惑,以至於在日後的歲月裡,她根本就沒有再想過這件事,而阿墨……你明明知道真相,卻瞞住我。若是當時,我定要憤怒,定要懷疑你居心不良,可是現在,我知道,你只是怕我傷心,怕我難過。你竭盡全力的想要讓我忘記這件事,或許也有你的自私,可是我明白,你終是隻在爲我好。
怪不得,怪不得在忘憂谷時,面對我心中的擔憂與失落,你會說,其實你早已知曉。
這麼多年,你一直小心的體貼着我,呵護着我,從沒有因爲我的過去而生出半分嫌棄與厭倦,卻給予我世間最珍貴最獨一無二的寵愛。
阿墨……
衆人見她忽然溼了眼眶,都以爲她在爲這個找不到爹的孩子着急,張媽便使張順拿手肘拐了老大夫一下,示意他別再說下去。
老大夫也是個人精,立即噤了聲,再來兩句恭喜,便隨張媽等人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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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媽進來的時候,正見洛雯兒摸着小腹,脣角翹着,是一種等待生命降臨的光輝與喜悅。
見了她,急忙道:“張媽,我想吃飯……不,還是來碗肉糜粥,這樣好消化。再讓他們做兩個菜,一是清蒸魚,一是糖醋荷藕。再來碗湯……雞蛋湯就行……”
見張媽站着不動,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不知怎麼,突然就餓了,大概是寶寶想吃吧。最近也沒好好吃飯,怪不得寶寶這麼小……”
張媽聽着心酸。
她哪裡是沒好好吃飯?她根本就不怎麼吃,眼瞅着人就瘦了,骨頭架子似的,卻也沒人敢勸。
說什麼好呢?說什麼都是難過,總要她自己挺過去纔好。
而眼下,張媽端起梅兒托盤上的碗,將女兒支出去,坐到牀邊。
洛雯兒依舊摸着肚子……自打得知有喜,她的手就沒從肚子上移開過,好像這樣就會使孩子快快成長。
張媽急忙移開目光,將碗送上:“掌櫃的,這碗藥,還是趁熱喝了吧……”
洛雯兒本是最討厭藥味,也皺了下眉,然而很快接過,就要一飲而盡,卻突然捧住碗,睇向張媽:“這是什麼藥?”
張媽一怔,擠出笑意:“當然是,保胎藥……”
洛雯兒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臉色越來越冷,忽的將碗砸到地上。
張媽跪倒在地,淚如雨下。
果真……
洛雯兒的心越來越涼,身子都跟着哆嗦。
她擡起手,指着流淚的張媽:“說,爲什麼要害我的孩子?”
張媽哭了一會,忽然撲到牀前:“掌櫃的,這孩子不能留!你還是個姑娘家,若是……這要別人怎麼說?還有,掌櫃的依舊年輕,將來不難找個好人家,可是拖拉個孩子……”
“誰說我要嫁人了?”
“掌櫃的,女人總是要嫁的。你現在還不知道難,將來就明白了。我帶着梅兒,是多不容易,生怕她受半點委屈……”
“我的孩子,我不會讓他受丁點委屈!我告訴你,你也順便告訴這裡上上下下的人,誰要是敢再打我孩子的主意,休怪我不饒他!”
敲牀板:“三郎!”
三郎立刻從窗翻入,一臉冷酷,然後在洛雯兒的授意下,將張媽“請”了出去。
“三郎,從今往後,我的許多事,就要交給你和婉瑩了。”
也不知三郎聽沒聽懂,只重重的點了頭。
洛雯兒躺在牀上,摸着肚子,依舊心緒難平。
她知道張媽是爲她好,她又豈是不知單親媽媽的艱難?現代社會如是,古代社會更糟。可是一想到有人要傷害自己肚裡的孩子,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她和阿墨的孩子,她就止不住的要發火。
一時間,竟是覺得這裡人人危險,唯一可信的只有三郎和婉瑩。
她又急忙起身,大聲喚兩人的名字。
這裡待不下去了,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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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座不大的院落,兩間正房,兩間廂房,還有個小耳房,三郎很喜歡。
洛雯兒則喜歡這院子裡的花花草草,不過因爲長時間沒有照料,很是雜亂,於是現在,她就坐在藤椅上曬太陽,看婉瑩指揮三郎拔草種花,修整園子。
其實他們哪會做什麼,不過是添亂罷了,到頭來還是僱了人,開了花池,修了甬道。
現在,他們就是處在花的海洋中。
到處都種了她喜歡的花,甬路不寬,卻是條條通往花池,所以無論怎麼走,都能感到花香襲人,都能看到色彩繽紛。
她聽說,懷孕的時候,多看些漂亮的東西,寶寶也會生得很漂亮。只不知,這究竟會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不由自主的撫上小腹,然後三郎就過來了。
自打他聽說雲彩肚子裡有了小孩,就經常盯着她的肚子發呆,有時還想動手摸摸,被緊跟的婉瑩一巴掌打下,他就指着洛雯兒的肚子:“孩子……”
婉瑩氣洶洶:“喜歡孩子自己生去!”
然後三郎就低頭看自己的肚子。
婉瑩氣得不行。
洛雯兒則笑得不行。
三郎這傢伙,什麼時候才能開竅呢?
令婉瑩生氣的全不止這件事。
他們搬到這個小院,也沒有瞞天香樓的人,所以隔三差五,總是有人來探。
梅兒是來得最勤快的,每次都帶了三郎最喜歡吃的東西。當然,也少不了洛雯兒一份,還再三保證:“掌櫃的放心,只要三郎哥哥能吃,掌櫃的就一定能吃!”
這能一樣嗎?
洛雯兒表示懷疑。
見她經常摸肚子,梅兒又盯着她的手發呆:“掌櫃的,我聽說葫蘆小的時候如果總摸就長不大了。你的肚子還這麼小,是不是被你這樣摸的,結果寶寶就長不大了呢?”
洛雯兒急忙拿開手。
爲了寶寶能夠健康成長,她現在一點都不挑食,世面上有什麼時鮮的水果,都會立即要婉瑩買來吃。
當初在現代社會,她爲了有一個完整的家,也沒少提前研究有關孕婦的知識,現在終於可以發揮,自己給自己進補。
可是無論她怎麼努力,肚子始終不見長,她也不見胖,而且依舊沒有嘔吐或普通孕婦這吃不下那不愛吃一會拼命想吃結果見了又不想吃了的反覆無常,她太正常了,正常得簡直不像個孕婦。
她懷疑診斷有誤,忐忑的去了好幾家醫館,可是人家都說有孕,如今都四個月了。
她也曾懷疑,自己會不會像聶紫煙那樣,服用了怪藥,結果……
可是到了現在,還有誰要陷害她?再說,難道就沒有想過如果千羽墨知道她有了身孕……
他,知道嗎?
她摸着肚子,望向夕陽下的燦燦花海。
“寶寶,你有個很愛很愛你的爹爹,他一直在盼着你,你可要快快長大哦……”
彷彿聽懂了她的話,時入五月,她的肚子終於有孕婦的模樣了。
品香店也開起來了,不爲賺錢,只是因爲,她覺得調香有助怡情養性,而孕婦多是情緒不定,她也感覺到了。若是懷孕期間經常發脾氣,不僅可能導致意外,即便孩子生出來,也會喜歡哭鬧,身體不好,性格也會糟糕。
而她希望她的寶寶,是天下最健康最漂亮的寶寶,是她與他最值得驕傲的寶寶。
不過有些香料的確是有礙孩子健康發育,她都極小心的避免了。但凡有人買香,若也是孕婦,亦或者孩子還小,她都是將價錢算得很低,經常是低於本錢,想着要爲孩子積福積德,將來老天都會照應他。
她態度溫和,對小孩子又好,動不動還附贈個小禮物,而她本就有名氣,所以很快的,她的“伊人品香店”便賓客盈門。許多生過孩子的女子買了香並不急着走,而是將自己懷孕的經驗傾囊相授,她都極認真的記下了。
人人都贊她:“洛掌櫃遊學歸來,手藝更勝當初了。”
她便摸着肚子,垂眸,笑。
有人也會問起孩子的父親,她依舊垂眸,手緩緩的撫過微隆的小腹,笑得溫柔且安然,慢慢道:“在做大生意……”
其實,對於這種問話,只需一個“死”,便足以堵塞人們的好奇,可是她不想將這個字加在他身上,不想!
於是人們難免好奇,問是什麼生意,在哪裡做。
她亦是一一答了,人們便嘆,天下的銀子怕是都要被他們夫妻二人賺去了。
可也有人擔心:“男人若長時間在外,你又不在身邊,萬一他有了別的女人怎麼辦?”
……“雲彩,我說過的話,永不會變。不是因爲我答應了你什麼,而是,我不想變。”
長睫一顫。
今時非同往日,聶紫煙的事已屬意外,如今還有了十三公主……況且就算沒有她,還有淑妃,令妃……那麼多那麼多的女人,要他如何堅守?而他,又憑什麼堅守?她與他,已經分開了……
於是淡淡一笑:“只要他開心,就足夠了。”
人們便都贊她賢惠,再搖頭嘆息。
她只是摸着小腹,目光與笑意都是水一樣的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