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思右想,手就在右上角的海狸香下晃來晃去,維持着翹腳的動作,卻是半天也沒有拉開那抽屜。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拉開那隻抽屜,更是直接抽出來:“要多少?”
她神思迴轉,見是段玉舟,剛要問“你怎麼又回來了”,然而見那隻抽屜呈在面前,他拿茶褐色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彷彿在詢問她剛剛爲什麼失神,於是遮掩道:“這櫃子實在是太高了……”
他們這邊雙雙低着頭,男子似是在深情的看着女子,女子似是在深情的看着手中的物件,瞧起來就像是在交換定情信物似的。
胡綸雖是隻能盯着主子的後腦勺,然而亦可知他在運氣,再運氣。
可憐的段玉舟,昨天被某人點着了袍子,經過今天這一遭,不知又要如何倒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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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香,看似簡單,實則不易。
通過辨香這一關,可能要有不少人以爲只要將香料分辨正確,按照成品的比例配置,就可大功告成,卻不知此舉只仿了“形”。
一件香品的完成,不僅在於香料的純正,還在於配置的時間,天氣,環境……
比如“靈虛香”,在製作上要求甲子日和料、丙子日研磨、戊子日和合、庚子日製香、壬子日封包窖藏,窖藏時要有寒水石爲伴。
皆有嚴格要求,否則便是不倫不類。
另外,就連調香師的性格,調配時的心情以及習慣的手法,都對香品有所影響。
這盡是不可捉摸的東西,所以一件仿香的香品,極難得其正品之“神”。
然而即便是香料的選擇,亦有嚴格的講究。
譬如沉香,且不論成香年數的長短、活樹還是枯樹,僅依沉木中油脂的含量,便可分爲三種:沉水、竹頭下棧和黃熟。沉水爲上品,又分熟結、生結、脫落和蟲漏四種。雖是在同一棵樹上生成,然而因爲成因不同,氣味與品質便也不同。
而在沉的種類上,沉又有所謂的光香、海南棧香、番沉、竹頭沉、黃熟香、速暫香、白眼香、水盤香、葉子香等等,這些或依產地、或依種類,亦有不同。
此中最貴的,當屬奇楠香。
多數沉香不點燃時幾乎沒有香味,而奇楠不燃時也能散發出清涼香甜的氣息。薰燒時,沉香的香味很穩定,而奇楠的頭香、本香和尾香卻會有較爲明顯的變化。
莫習衣褶間時不時飄出的香氣,就是這種奇楠香。因爲產量比其他沉香更少,有“一片萬金”之美譽。
莫習是多有錢啊!在她最近終於確切得知他身上的那種親切又疏離,矛盾又複雜的氣息乃是最爲貴重的一種沉香之後經常要如此感嘆。
所以,即便是同一個調香師用同樣的香料同樣的法子都未必能調出同樣的香品,何況他們這些模仿者?若當真想仿出形神兼備的香品,在很大程度上比下一輪的“創香”還難,更何況只有兩天時間,卻是有三十種的香品?
洛雯兒稱了二錢琥珀,心下想,不知經過這一番,這十五人中又會剩下幾人。不過雪陵是調香聖地,作爲被仿的香品九成九是出自雪陵,人家受的是言傳身教,又是練了那麼多年……
她不由有些灰心,而且就算她過了這一關,下一關的創香雖是自由發揮,外行人只能看熱鬧,而評委在此刻纔會真正顯出重要性,是成是敗,誰優誰劣就是他們一句話的事,而她昨天表現得實在是太過“活躍”了。
她暗自嘆氣,方要轉身,便見一個長長的影子映在櫃子上。
是段玉舟,他又來了。
她本打算就這麼與他擦肩而過,卻不想在擡眸的瞬間,看見他的鼻子又開始流血。
段玉舟的鼻子似乎很是脆弱,不過也可以理解,定是太過用功所以得此宿疾,而對於一個調香師,鼻子實在太過重要。
她急忙上前提醒。
段玉舟的臉有些白,身子有些搖晃,她便趕緊扶住他。
此刻,已是日薄西山,來自雪陵的參賽者大多已仿了大半,爲了不致過度勞累,影響明日以及日後的發揮,都自動散了,在場的,只剩下他們五個“半路出家”的人。
其實她也完成了十八瓶,這已是她所能達到的最好程度了,段玉舟也差不多,還有那幾個參賽者,也都頗有成果,他們之所以遲遲不肯離去,爲的就是仔細再仔細,更想明日在完成後再檢查一番。
沒有辦法,他們沒有淵源的家學,沒有自出生以來便歷經的耳濡目染,只好笨鳥先飛,用勤補拙。
沒有椅凳,洛雯兒只能讓段玉舟先坐在地上,拿帕子給他擦血。
可是那血彷彿開了水龍頭一般,無論如何都止不住。
她要叫太醫,段玉舟卻死活不肯,就怕藥味影響嗅覺。
“可是你這麼流着血,血腥氣也會影響嗅覺的!”
她這邊又驚又急心驚肉跳,簾幕裡有人看着遠處那靠得很近的二人又氣又急肉跳心驚,眼角直蹦。
千羽墨盯着前方,一雙眸子如浸在雪水裡的墨玉,幽暗深沉又冰冷。
手一擺。
胡綸溜溜的從後面小步顛上來,附耳聆聽……
稍後,鑽出簾幕,打玉階上顛下,又急匆匆的向場中那“相依相偎”的二人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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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先生。”胡綸施了禮,小心的覷着洛雯兒,又轉向段玉舟:“王上說,天色不早,這位公子的身子又不大爽利,不妨早早歇着吧。”
見洛雯兒要開口,急忙又道:“您瞧,太陽就要落山了,雖說這香料是拿鼻子聞的,可是鼻子也需要休息不是?”
洛雯兒認爲此話極是有理,便睇向段玉舟。
卻不想段玉舟正盯着這個好心的小太監……這不是昨天攔住我的那個宦官嗎?
他對這個宦官極是沒有好感,因爲昨天此人方一出現,他的袍子就莫名起火了。
他站起身,倨傲道:“時辰尚早,而且夜晚心靜,正是調香的好時候……”
調香?說的倒好聽。小子,咱可是看你一天了,我看你是想趁夜調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