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千羽墨重又恢復了常態,張林橋只覺後背忽的一下子溼透了。
他不明白王上爲何如此關心一個平民女子,一大清早的就將他踢去天香樓。或許是同他早年流落民間有關吧,亦或者是因爲那位死去的夢妃亦是出身平民,所以愛屋及烏,竟然連秦木頭專爲他調製的冰雪優曇都給那女子用上了……
不過看此刻的樣子又只是擔心吃不到新鮮的玩意,於是洛掌櫃等於元宵,是這麼個理兒嗎?
“嗯,太醫院院正的位子似乎空了很久了……”
神遊中,忽又聽得這麼貌似無意的一句。
張林橋急忙再拜:“臣,謝王上!”
“似乎謝得早了點……”
“臣一定竭盡全力!”
“你已經‘竭盡’好幾回了,留着點,把洛掌櫃給孤治好了!嗯,聽說吃病人做的飯似乎不大吉利……”
“臣一定……”
“好了,下去吧。”
“臣告退。”
千羽墨脣角勾笑,直看着張林橋一步一躬的退出門口,那笑意霎時結了層寒冰。
“朗灝。”
一襲夜藍侍衛裝束的朗灝憑空出現,行軍中禮。
“你知道該怎麼辦了?”
朗灝微一點頭,瞬間消失不見。
守在寶座旁的胡綸搖搖頭。
堂堂的御前一品帶刀侍衛就這樣成了主子爲心上人復仇的殺手了。
不過此番還算高級了些,這個除夕,他不是被主子留在獄中給洛雯兒當保鏢?去年中秋,他不是還被主子威逼做賊去偷洛雯兒的八文錢?
這便是能者多勞!
他抱着拂塵,有些幸災樂禍,然而又不自覺的動了動脖子。
好在他此番只是瞞報……其實也不算是瞞報,誰讓主子自己沒有問呢?
只不過,那日從監牢回來,主子背對着他,忽然說了一句話:“胡綸,這是第幾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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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怔,然後才反應過來,早在洛雯兒滑胎之時,主子便警告過他,讓他不要“自作聰明”,可是……
而主子能夠繼續留他在身邊,是因爲主子畢竟是明白他的苦心的。
明白便好。
他小心翼翼的鬆了口氣,然後見主子轉了眸,睇向他,脣角現一絲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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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雯兒躺在牀上,見那位昨日來給她看病的張太醫今天忽然轉了態度,殷勤得讓所有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張媽說她定是歲末撞了不乾淨的東西,所以才遭了無妄之災,結果新舊一交替,她的晦氣立刻不見了,而且運勢會越來越好。
她雖不信這些,不過心情卻是愉快的。
莫習沒有騙她,她果真是第二日就被放出來了,真不知他是怎麼辦到的,莫非他認得無涯國主?亦或者是權可遮天的世家?
而趙益告訴她,在她放出來的當天,商戶就撤了聯名上告的狀紙,官府也便沒有辦法追究她私藏妖怪的責任。
趙益私下裡打聽過,說是各個商行行會的會長下的命令,若有違反,立即驅逐出會,而且永遠也不要想在無涯做生意。
她知道,定是莫習使了手段,因爲他在各行各業皆有最得力的人手。
只不過三郎還是沒法回來,因爲雖然沒有法子證明他是妖怪,雖然昨日捉住了傷害家禽家畜的真兇……是兩隻碩大的黃鼠狼,完全與他沒有關係,但他的確來歷不明,且樣貌怪異,爲了避免危險,只能收押。
聽說來抓他的那日,他表現得很聽話,不吵不叫也沒有反抗,就默默的跟着走了。她知道,三郎是明白此番是因爲自己纔給她惹來了災禍,所以,不肯再給她添麻煩。
每每想起,她就忍不住咬住脣,將臉埋在枕中。
婉瑩去看過他,說沒有動刑,因爲沒有人敢碰他,他只是窩在黑暗的監牢,很鬱悶,人也瘦了,再沒有開口說過話。
洛雯兒有些着急,但急不是辦法,當初千羽翼能夠“以權謀私”爲她弄一個身份,後來她成了“洛雲”,又有莫習做擔保,據說很費了一番周折,她才能在盛京立足,而三郎……她要如何給三郎弄一個身份呢?沒有人傷害他,難道就讓他這麼老死獄中?
或許她也可以請莫習再做擔保,可是他已幫了她這麼多……
細想來,她也果真貪心呢。
另外,她現在只屬於“保外就醫”,因爲“妖怪”的責任沒人追究了,而最初令她入獄的卻是“美容事故”,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她配置的神仙水怎麼會有問題,難道是過敏?
她也沒有看到過那位郎家世子妃究竟被毀成了什麼模樣,因爲她不過是一介平民,而世子妃又豈是誰想看便能看得的?可是不讓她看,她又如何心甘?這可是生生加在她頭上的罪名,而且,萬一她有法子醫治呢?她只不信她僅憑給王上做了幾粒元宵,便能既往不咎?若是如此,這位王上是不是太草率了些?他是不是遇事只憑喜好,隨意行事?就像他視那掛紫藤蘿如同生命,但凡觸者,生死勿論?而且,他怎麼知道元宵這碼事?莫習告訴他的?可是她好像也沒有同莫習提過。
不過話說回來,這位王上好像總是救她於水火,就像上次天香樓被雅客居誣陷投毒,雖然真相浮出水面,可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生意慘淡,若不是王上突然點了天香樓的餃子進宮,令天香樓在一夜之間再次賓客盈門,名揚天下,真不知她還要熬磨多久。
所以這回,她當真想盡心盡力的爲王上做一頓元宵,不爲揚名立萬,不爲將功折罪,只爲感謝。
她真的想好好的感謝他。
可是她的手……
張太醫似乎比她還緊張她的手,整日裡以望眼欲穿的狀態盯着那包得如木乃伊般的胳膊。
可是傷筋動骨一百天,如今只半個月,怎樣才能“親手”爲王上做元宵?
不過她依舊讓張媽等人將糯米麪等食材備好,指導她們先做出大批的元宵凍好,以待燈節之用。
因爲天香樓將再一次承辦御宴,所以關於元宵的話題早已傳遍大街小巷,估計到那日又要一通瘋搶。
而張太醫在初七那天,激動萬分的對她說,因爲給她用了宮裡最好最好的藥,而他是宮裡最好最好的大夫,所以她的手極有可能在正月十五之前復原。
最好的大夫不是秦太醫嗎?爲什麼他沒有來?
但是她沒敢問,因爲她深知同行是冤家。
她看着自己的手。
在短短七日之內卸了夾板拆了繃帶,的確是迅捷得如同奇蹟,目前,已消了大半浮腫,有點手的樣子了。只不過動起來有些疼,十指連心,每次都痛得掉淚,竟比上夾棍的時候還要痛苦。
還有她左手的小指,如果她不肯幫助,它便在那彎着,如同一隻可憐的小蟲子。
她緩緩將它擺正,盯着看,然後,將臉埋在枕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