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應泰敗亡,遼瀋失陷之後,朝廷以遼東巡撫薛國用接任袁應泰任經略,提升參議王化貞接替薛國用任遼東巡撫。
但是薛國用並不能爲國所用,因爲他身體不行,處於病休狀態,實際上主持工作的是巡撫王化貞。
王化貞是山東諸城人,原以右參議分守廣寧,遼瀋失陷後,遠近震驚,此時廣寧只有“孱卒”千人。
危難時刻,王化貞表現出一定的勇氣(化貞提弱卒,守孤城,氣不懾,時望赫然),做了許多收拾殘局、穩定人心的工作(招集散亡,復得萬餘人,激厲士民,聯絡西部,人心稍定),得到了朝廷的認可,並被委以重任(中朝亦謂其才足倚,悉以河西事付之)。
朝廷反思遼瀋大敗的原因,一部分人認爲這是撤換熊廷弼的結果,如果當初沒有撤換熊廷弼,可能就不會出現這種局面。天啓認爲這種觀點有一定道理,他處分了曾經彈劾熊廷弼的姚宗文等人,重新啓用熊廷弼代替病重的薛國用出任遼東經略。
由於前任經略不能任事,本來應該呆在後方的巡撫王化貞走到了臺前,駐在廣寧,實際上行使着經略的職權。
熊廷弼上任後,兩人在戰略上有着嚴重的分歧。
王化貞銳意進取,急於恢復,在戰略上更偏重於謀劃進攻。
熊廷弼不溫不火,戰略上以防守爲主,對於進攻主張從長計議。
由於戰略不同,雙方在排軍佈陣上也大相徑庭。
王化貞打算以遼河爲前線,沿着遼河在設六個營,每個營設一名參將,二名守備,分守要害之處,侍機對後金進行打擊。
熊廷弼認爲遼河很窄,難以爲恃,把軍隊分駐河上,形不成合力,一旦敵兵派輕騎偷渡,進攻一營,一營的兵力難以敵擋,一營潰敗就會造成連鎖反應,引起其他各營甚至河西地區各軍事設施的潰敗。
因此,他主張厚積兵力駐守廣寧城,在河上設置少量的遊徼兵,進行刺探預警,從遼河至廣寧一帶多設置烽火臺,以傳遞預警消息。
兩種戰略孰優孰劣?單從防守的角度看,熊廷弼的部署無疑更加牢靠長久。
但是熊廷弼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明朝不僅僅要防守,還要恢復失地,按照熊廷弼的部署,完全處於守勢,放棄了主動權,那就不用進攻了。
其實熊廷弼也不是不進攻,作爲經略,不可能沒有一套恢復失地的打算,否則怎麼向皇上交待。
熊廷弼提出了一個進攻方案,叫做三方佈置策,簡而言之就是要從三個方面謀劃進攻。陸路一個方面,從廣寧;水路兩個方面,一個是從天津,一個從登萊。在登萊增設巡撫,在山海特設經略,由熊廷弼自己駐守,並節制三方,統一事權。
個人認爲,熊廷弼這個進攻方略,基本上是紙上談兵,空洞無物,根本行不通。
用水師進攻後金的鐵騎,水師能不能上岸都成問題,上了岸頂多也就是步兵,根本無法對騎兵構成威脅。
對於王化貞和熊廷弼兩人的分歧,我個人更支持王化貞的主張。
後金攻佔河東之後,對河東人民實行高壓政策,那些不願做奴隸的人們,用他們的血肉築起新的長城,拿起武器奮起反抗後金的殘暴統治(時金、復諸衛軍民及東山礦徒,多結砦自固,以待官軍,其逃入朝鮮者,亦不下二萬)。那些無力反抗的人,則日夜盼望官軍前來解救,頗有“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之意。
因此,不能將進攻束之高閣,讓人民的期待變得遙遙無期,而坐視後金殘酷鎮壓自己的同胞,應該乘後金立足未穩,積極謀劃反攻,救民於水火之中。
王化貞和熊廷弼的區別就在於王化貞想人民之所想,急羣衆之所急,並主張充分利用人民的反抗鬥爭(化貞請鼓舞諸人,優以爵祿,俾自奮於功名)。
而熊廷弼似乎不以爲意,只是以一個漫無邊際、遙遙無期的“三方佈置之策”,來掩飾其長久防守的真實意圖。
如前所述,經營進攻要比經營防守困難得多,因此,在當時的情況下,即使經營進攻失敗了,也比躲在城裡當縮頭烏龜強。
《明史》記載:“廷弼身長七尺,有膽知兵,善左右射。自按遼即持守邊議,至是主守禦益堅。然性剛負氣,好謾罵,不爲人下,物情以故不甚附。”
從這段記載看,熊廷弼雖然號稱“有膽知兵,善騎射”,但是作爲文人,他也只會防守,當萬曆三十六年,當他作爲言官巡按遼東的時候,就主張防守(持守邊議),楊鎬敗亡後,熊廷弼取而代之,在此期間,他落實他的防守政策(主守禦益堅),在長達十個多月的時間裡,沒有打過一個像樣仗。
因爲缺乏恢復的能力,熊廷弼被朝廷罷免,此番復出,熊廷弼又打算故伎重演,主張厚集兵力,進行防守。
作爲一個言官,熊廷弼在文斗方面上明顯要高人一等(性剛負氣,好漫罵,不爲人下,物情以故不甚附),在其兩次督遼期間,雖然在戰場上沒有和敵人打過一仗,但是和朝臣的口水仗卻打得不可開交,頗有舌戰羣儒的風采。
熊廷弼能言善辯,但是他的戰略不符合朝廷恢復失地的願望以及遼東人民的期待,因此,在和王化貞的論戰中,他成了少數派。
正在這時,在遼瀋戰役後敗逃朝鮮的毛文龍在皮島開闢出一塊根據地,他成功策反了投降後金,併爲後金鎮守鎮江的陳良策,帶兵襲取了鎮江。
王化貞將此事作爲大捷報告朝廷,一直籠罩在失敗陰影裡的天啓和朝臣們聞訊十分高興,應王化貞之請,朝廷授予毛文龍總兵之職,並設軍鎮於皮島。
熊廷弼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指責毛文龍過早地暴露目標,影響了戰略意圖,是因小失大,他說:“三方兵力未集,文龍發之太早,亂三方並進之謀,誤屬國聯絡之計。”
然而朝廷對於熊廷弼的批評不以爲然,大多數人都傾向於支持王化貞,天啓賜予王化貞尚方寶劍,准許他“便宜行事”。兵部尚書張鶴鳴更是撇開熊廷弼,直接於王化貞合作。熊廷弼對此極爲不滿,他抱怨道:“我是遼東經略,四方援兵應該歸我指揮,張鶴鳴竟自己調遣,不讓我知道,我向兵部諮詢調兵之數,兵部也不告訴我,我有經略之名,沒有經略之實,遼東的事,你們看着辦吧。”
張鶴鳴則認爲熊廷弼不應該躲在山海關後方。到了冬季遼河結冰,正是後金騎兵渡河攻擊的好時候,河西人心浮動,很多人打算後撤,在這個危險的關口,他建議皇上命令熊廷弼出關到廣寧前線策應王化貞,以穩定人心。
熊廷弼上書皇帝抱怨道:“張鶴鳴只知道經略一出,可以穩定人心,可是他不知道,一個手裡沒兵的經略一出,不僅不能穩定人心,而且更加動搖人心。要是我駐在廣寧,巡撫駐在什麼地方呢?張鶴鳴要求我和王化貞同心合力,難道他就不應該與我同心合力嗎?我想好了,只有張鶴鳴俯同於我,我才能爲皇上您去做遼東的事情。”
此外,熊廷弼還將自己受到排擠的原因歸咎於朝廷的門戶之爭,認爲朝中的言官、兵部官員和內閣大臣出於門戶支持王化貞,是造成經撫不和的主要原因。
大敵當前,經撫不和的問題日益突出,對於國家來說,這實在不是什麼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