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兵部尚書,楊嗣昌理應對此次虜變負責,按照先例,他應當被處死。然而崇禎僅給予他象徵性的處分,還讓他主持處分別人。
有些大臣對此很有意見,上疏請治楊嗣昌之罪,崇禎坦護楊嗣昌,爲壓制輿論,他處分了上疏的大臣,這讓羣臣更加忿忿不平。
楊嗣昌很有自知之明,屢次上疏引罪,崇禎仍持優容態度,他的內心深感不安。
不過他很快就用不着內疚了,因爲他有機會將功贖過了——張獻忠在谷城復叛,他正可以藉此機會消滅張獻忠,以此堵住悠悠衆口。
張獻忠爲什麼復叛?
許多人認爲張獻忠復叛是必然的,因爲他受撫後不解散部衆,還在谷城打造兵器,屯集糧草,儼然國中之國,所以遲早還會造反。
持這種觀點的人可以考慮以下四個問題:
一、張獻忠並沒有在清軍入寇,明朝陷入一片混亂的時候復叛,而是清軍剛剛撤離以後復叛。如果張獻忠蓄意而爲,他應該選擇在明軍最虛弱的時候行動。換個角度看,清軍撤退,恰恰是明軍騰出手來,解決歷史遺留問題的時候。
二、除張獻忠以外,其他多支中原民軍也保持了相對獨立性。這種相對獨立性,是民軍接受招撫的一個潛規則,一個隱性條件,不能簡單認爲,有一定的獨立性,就意味着心懷不軌,必定復叛。
三、張獻忠部早年曾驚鳳陽祖陵,打出“古元真龍天子” 的旗號,崇禎對此耿耿於懷。後來楊嗣昌出師平叛時,崇禎指示:獻忠曾驚祖陵,絕不可赦,其餘剿撫互用。
四、當時整個民變處於低潮時期,國內一片風平浪靜,張獻忠沒有必要冒險逆勢而上,相反,朝臣中要求突襲消滅張獻忠的聲音始終沒有停息過,清軍撤離後,明軍暗中向中原一帶移動。
綜合來看,張獻忠復叛應該不是單方面的因素,民軍有被迫的一面。
張獻忠要保持獨立性,官軍不允許其保持獨立性,務要撤底解決內部問題,不留隱患,以便全力對外,矛盾不可調和。
這是復叛的根本原因。
張獻忠是延安衛柳樹澗人,世代爲兵。和李自成一樣,張獻忠也有一個辛酸的童年。
小的時候他和父親一起到四川內江賣棗,他們趕着驢車四處叫賣,雖然當時沒有城管驅趕他們,但卻受到了當地豪強劣紳的欺負。
有一次,他們把驢拴在一個鄉紳家的石坊上做買賣,期間驢子又拉又尿,污染了石坊的柱子。鄉紳家的僕人看見了,破口大罵,給了張獻忠的父親一頓“竹筍炒肉”,並勒令他用手把驢糞捧走(令以手鞠他所)。
張獻忠見此情景,敢怒不敢言,心中暗暗發誓:我將來一定要把你們都殺死,才能解我心頭之恨。後來張獻忠入蜀,果然將內江民衆屠殺一空。
長大後,張獻忠先是當兵,後來做了捕快,一直在刀口上討生活。
崇禎三年,混不下去的張獻忠響應王嘉胤造反,在米脂佔山爲王,自稱八大王。
從“參加革命”的時間以及實力上看,張獻忠處於第一方陣的末端、第二方陣的前列這樣一個位置。
如果按照“大逆不道”、“殘忍”、“狡黠”、“破壞性”等要素來排名的話,張獻忠絕對能登上榜首。
這些要素也使得張獻忠很快就成爲民軍中的佼佼者,民軍出陝西后,他的地位僅次於王嘉胤,與闖王高迎祥等並肩稱雄。
高迎祥死後,張獻忠與曹操(羅汝才)一起成爲中原民軍中的喋血雙雄。
高迎祥、李自成等人有濃厚的鄉土情結,始終眷戀着黃土高坡,只有在不得己的情況下才轉戰中原。張獻忠、羅汝纔等人沒有這種情結,他們喜歡四處流動,以縱橫江湖爲樂趣。在羣魔亂舞的中原地區,張獻忠是跳得最歡的一個,他的身影無處不在。
到了崇禎十年左右,民軍中出現了一股反思潮,他們不再盲目流動,開始反思自己,到底要幹什麼?倒底要得到什麼?他們普遍感到了迷茫。
民軍進入迷茫期,人心思定。這是熊文燦等人招撫成功的一個重要因素。
事實上,民軍想要的是和平與自由,當然也有榮華富貴。只有割距一方,才能實現這個理想,保障“革命的果實”。因此,這一時期的民軍都固定在一個地方過日子,不再流動破壞,當然也沒有放下手裡的武器。
民軍的這種思潮對於千瘡百孔的明朝是一件好事,明朝可以藉此機會喘一口氣,恢復一些體力。
然而崇禎急於攘外,所以必須徹底安內,雙方沒有共識,再戰不可避免。
崇禎十二年五月,就在官軍舉棋不定的時候,張獻忠己透過各種管道感受到威脅,於是他殺死谷城知縣,打開監獄、釋放囚犯、掠奪府庫,然後開往房縣與羅汝才部匯合。羅汝才與張獻忠聯合攻下房縣縣城,然後率部轉入西部山區。
張獻忠造反時,在牆壁上書寫留言,表明造反的原因是熊文燦等人對其敲詐勒索,並將受賄官員的名單寫在牆上。
熊文燦自知大禍臨頭,爲了將功贖罪,不顧他人死活,逼迫左良玉入山追擊,左良玉不得己倉促追擊,結果在羅猴山被民軍伏擊,副將羅岱被俘殺,左良玉拼死突出重圍,軍符印信盡失,官軍士卒死者近萬,逃回房縣的不到一千人。
張獻忠復叛的消息剛到北京,左良玉的敗報就接踵而至,崇禎皇帝大怒,將熊文燦革職,同時將左良玉降三級戴罪自圖。
熊文燦罪有應得,但是對於左良玉來說,受到處分實在是比竇娥還冤。
左良玉早就看出張獻忠“反跡大露”,他建議熊文燦先發制人,發動突然襲擊。熊文燦擔心萬一不能戰勝,反而會逼反張獻忠,更害怕引起連鎖反應,使撫局前功盡棄,因此主張“慢慢來”。
應該說熊文燦的擔憂並非毫無道理,作爲領導,總是要考慮到責任和風險的問題,往往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所以做事都比較慎重,熊文燦這樣的草包領導更是沒有勇氣和魄力去冒險。
但是左良玉下面的分析完全可以打消熊文燦的顧慮。
左良玉說:“不然,‘逆賊’擅長流動作戰,不擅長守城,如果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賊兵’必定會恐慌逃散,而其它部衆一時難以心齊,必定採取觀望態度,這樣就能一舉攻下谷城,擒獲張獻忠,如果錯過這個時機,後悔莫及。”
左良玉的一番分析充分證明了他是一個實戰經驗豐富的軍事家。他不僅充分了解敵我雙方的優劣,還懂得運用心理戰(造成敵人恐慌),而且擅於捕捉戰機,明瞭各種利害關係,能釐清許多似是而非的問題,直達真理的彼岸。
這正是諸多紙上談兵的文官督師所缺乏的能力。
如果熊文燦是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領導,他就一定會聽取左良玉的意見,如果他只想做一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太平官,他會置若罔聞。
非常遺憾,熊文燦屬於後者。他的問題不在於無知,而在於缺乏責任感。他的可惡之處也不僅僅在於缺乏責任感,而在於爲了自己的利益不顧他人死活。
老虎在籠子裡的時候,他不讓左良玉捉,縱虎歸山後,又逼着左良玉去捉。
結果左良玉沒捉着老虎,還差點把命丟了,氣正無處撒,又得了處分,這一切都是熊文燦造成的,他對熊文燦的意見大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