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年初,民變的火苗越燒越旺,陝西巡撫胡廷宴和延綏巡撫嶽和聲看到紙包不住火了,只好硬着頭皮向朝廷報告。
兵部奉旨進行調查,胡廷宴和嶽和聲互相推諉,打起了太極。胡廷宴抱怨嶽和聲管轄下的邊兵作亂,嶽和聲則指責胡廷宴管轄下的內地饑民造反。
陝西巡按御史吳煥對兩人各打五十大板,他向朝廷報告時說,盜賊初起時邊賊少土賊多,現在都是精銳的騎兵,動不動就是七八千人,兩位巡撫隱瞞不報,互相推諉,是導致形勢迅速惡化的主要原因。
陝西三邊總督武之望倒是沒有推諉,因爲他用不着推諉了,這年二月,這位大儒兼婦科專家病死了,他死得很是時候,如果再晚死幾天,難逃身敗名裂的下場。
不久,嶽和聲也步武之望後塵見了閻王,只剩下胡廷宴孤零零一個人去背黑鍋,朝廷將其革職爲民。
或許胡廷宴覺得自己很冤,但是這個結局己經是很不錯的了,此時崇禎正忙着處理“閹黨”,對陝西民變的危害認識不足,否則以崇禎的執政風格,他很可能會腦袋搬家。
拉屎的人死的死,走的走,但是屁股不能不擦。爲了應付危局,朝廷進行了人事調整,以張夢鯨代替嶽和聲巡撫延綏,以劉廣生代替胡廷宴巡撫陝西,但是三邊總督這個位置,卻很難找到合適的人選。
有資格出任三邊總督的人,基本上己經是高官厚祿了,沒有必要再去冒險,如果冒險成功,沒有多少升級的空間,一旦失敗,家破人亡在所難免。經過風險評估,沒人願意往這個火坑裡跳,因此三邊總督這個高位一拖就是幾個月。
吏部無奈之下進行會推,新任右檢都御史楊鶴不幸勝出。
楊鶴進士出身,早年在陝西當過知縣,萬曆四十年擢爲御史,御史的工作就是找別人毛病,屬於光說不練型的,楊鶴爲官清廉,非常自律,由於自己屁股擦得很乾淨,所以咬起別人來也底氣十足,從不嘴軟,也不怕得罪人。
對於楊鎬來講,楊鶴這隻鶴可不是什麼好鳥,當年薩爾滸戰敗後,楊鶴緊叨着楊鎬不鬆嘴,一直把他啄進了監獄。
由於性格耿直,楊鶴也栽了不少跟頭,在仕途上在三起三落。萬曆年間他被人擠兌,一氣之下稱病辭職。天啓初年復出爲右檢都御史,但是在黨爭的大潮中,他也不得不隨波起伏,由於庇護熊廷弼,他被閹黨除名。崇禎元年九月,楊鶴再次崛起,被起用爲右檢都御史,不過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再次擁抱大地,而且這一次,他再也爬不起來了。
爲報答崇禎將他起于田畝之間的知遇之恩,楊鶴剛上班就向皇帝呈上一個關於培養元氣的奏疏,這並不是要教皇帝練氣功,而是建議皇帝採取休養生息的政策。
楊鶴認爲,遼東戰爭和朝廷的黨爭己使明朝元氣大傷,此時的明朝就像一個病重的人,需要培養元氣。
這個看法很有道理,明朝此時最大的問題就是遼東戰爭的拖累以及朝廷大臣長期黨爭廝殺造成的創傷,國家己經陷入危機之中,急需休養生息。
應該幹什麼和需要幹什麼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有病的人不見得能夠休息,爲了生計,有時病人也要進行勞作。
明朝己經錯過了休養生息的時機,過度的內耗帶來了嚴重的問題,陝西民變如火如荼,必須大動干戈,爲此需要廣泛動員,使出吃奶的力氣加以壓制。因此,楊鶴的理論雖然好,但是解決不了現實中的問題。
楊鶴的理論根本派不上用場,朝廷卻要他去做和他的理論背道而馳的事情——去陝西鎮壓民變。
光說不練的楊鶴知道自己吃幾碗乾飯,對於這項任命惶恐不安,皇上召見時,他向皇上說明自己沒有在邊疆的閱歷,不懂軍事,沒有勘定禍亂之才,難以勝任此項工作。
然而官場上的事情是: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崇禎堅持認爲楊鶴行,他批准了吏部的任命,楊鶴只好無奈地上任去了。
楊鶴到了陝西時,陝西的民變己有相當的規模,而且處於上升態勢,好在陝西是兵庫,附近有好幾個軍鎮,賊雖然多,但是兵也不少,因此局勢還能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內。
崇禎二年,楊鶴上任前後,官軍對民軍的打擊力度加大,民變首領王二、王大梁被劉應遇擊斬,王左掛被參議洪承疇擊敗,陝西民變受到了遏制。
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情,打斷了鎮壓民變的進程,使形勢急轉直下,這件事情就是我們前面提到過的己巳事變。
崇禎二年十月,後金勾結蒙古大舉入寇,連陷京東重鎮,兵逼北京。在火燒眉毛的情況下,朝廷召令天下急速勤王。
西北邊區各位督撫動作十分迅速。山西巡撫耿如杞、山西總兵張鴻功一馬當先,帶領八千人馬開往北京。
陝西也不甘落後,三邊總督楊鶴、陝西巡撫劉廣生、甘肅巡撫梅之煥、延綏巡撫張夢鯨也都應詔抽調各鎮精兵一萬七千多人,由沿邊五大軍鎮總兵吳自勉、尤世祿、楊麟、王承恩、楊嘉謨率領,赴京勤王。
然而這些部隊沒有幫上什麼忙,倒是沒少添亂。
由於事發倉促,各支勤王部隊都沒有準備好後勤保障,加上局勢混亂,無人過問士兵的吃飯問題,朝廷在短期內也難以籌措到大量糧食,只好想辦法不讓士兵吃飯。
按照規定,士兵到達駐地當天不準開飯,第二天才能開飯。爲了不讓士兵們吃飯,指揮部門頻繁對部隊進行調動。
如山西總兵張鴻功,他率領的軍隊到達畿輔地區後,兵部傳令駐守通州,第二天又調往昌平,第三天又調往良鄉,士兵們三天跑了三個地方,圍繞北京轉了一圈,一頓飯也沒吃上,腸子都餓細了。
士兵們冒死前來救駕,卻被餓了個半死,心中極其憤慨,於是他們開始在駐地附近搶掠糧食,禍害當地老百姓。朝廷認爲耿如杞、張鴻功未能約束部隊,下令將二人逮捕下獄,八千士卒看到主帥被逮,就一鬨而散,逃回山西,後來朝廷將耿如杞、張鴻功二人處死,這二個急於救駕,沒想到卻死在“駕”的手裡。
陝西三邊的軍隊在勤王途中也一再發生譁變。
延綏鎮士兵膽小怯戰,不願意去送死,許多人不辭而別,開了小差,剛剛接替嶽和聲的巡撫張夢鯨因此憂憤而死。
甘肅巡撫梅之煥和甘鎮總兵楊嘉謨統領的士兵入衛行程遙遠,士兵們在長官的驅使下疲於奔命,苦不堪言,大家都不願意長途跋涉去送死,於是在半路上發生譁變,他們殺死將官,搶奪了餉銀,自行返回駐地。
這些逃亡和譁變的士兵有不少人加入到造反的行列,壯大了民軍的力量,增加了解決民變問題的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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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陝西軍隊奉命入京勤王,造成了兵力空虛,鎮壓民變的力量大大削弱,民變乘機活躍起來。
己巳事變對後方造成的惡劣影響,要遠遠大於對遼東前線的影響,楊鶴是己巳事變真正的受害者,事變從兩個方面惡化了陝西的形勢:一是釜底抽薪;二是火上澆油。
由於這兩個作用,陝西的形勢急劇惡化,民變又炙熱起來,並且一發不可收拾,明朝從此走上了滅亡的道路,這是袁崇煥等人做夢也沒有想到的結果。
屋漏偏遭連陰雨,船破又遇頂頭風。
陝西這個“漏屋”、“破船”又遇上了己巳事變這個“連陰雨”、“頂頭風”,楊鶴這個泥瓦匠和船伕,應該如何面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