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原來心理醫生只是萬般無奈後的道士替代品,我實在是有點哭笑不得無話可說。
我當然不信道士的什麼八字硬,什麼小曹是不祥之人。儘管小曹身邊死了四個人,弟弟、乾爹乾媽、幹大伯,但我還是不信,我寧可信那是巧合,是意外。
我想,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小曹這樣反覆的做一個惡夢,是不是他做了什麼虧心事?
但我知道老曹溺愛孩子已經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程度,所以醞釀半天,婉轉的道:“是不是小曹頑皮,曾經做了什麼傷害別的小朋友的事,所以內疚……”
我話還沒說完老曹就厲聲打斷:“胡說什麼,我兒子還未成年,能做什麼傷害別人的事?”
“小孩子偶爾打架把人推下牆很正常……”
舐犢情深的老曹再次打斷:“你不要以爲我兒子喜歡玩木匠的刨子、鋸子之類,就以爲他有暴力傾向,我告訴你,他沒有!他是個好孩子!”
天底下沒有哪個父母覺得自己的孩子不如別人,都覺得自己孩子是好樣的。就像某名人的兒子強姦了人,其母卻一再聲稱自己兒子沒錯,是骯髒的社會玷污了孩子純淨的心靈。
孩子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別人的好,這是至理名言。
所以,我也不能跟他辯駁,我想了想道:“一般這種重複夢的情況,說明夢者在心理上有一個沒有獲得解決的問題,我們心理學上稱之爲情結,也就是俗稱的心結。從牆摔下這事,要麼是你兒子自己摔過,要麼是別人因他而摔下,我是這麼分析的而已,我可沒說你兒子不是好孩子。對了,你的次子是怎麼夭折的?”
“從自家圍牆上摔下,本來不致死,可倒黴的是地上有個木匠鋸子,摔下時,鋸子正對他的脖子,就……”老曹哽咽起來。
我一拍巴掌:“這不就找到世榮的心結了?毫無疑問,木匠鋸子肯定是曹世榮的玩具,所以你們責罵了小曹多次,對嗎?”
“是的,小曹媽媽到今天都不能釋懷,認爲小曹是殺弟弟的兇手,至今都不怎麼和他說話。”
我打了個響指:“這不很簡單嗎?弟弟摔落牆身亡這一事成了他心底的陰影,他內疚,所以夢裡反覆出現那一個場景。因爲被你們責罵,他恨不得從牆上摔下來的人是他,去死的人是他!”
“我們事發後也就責罵了他兩三次,後來我心想着反正世德已死,罵世榮也沒用了,就不準老婆再提。別的心理醫生也有過這樣的說法,可我不是太認同。畢竟這事過去很多年了,我們都快淡忘了,怎麼可能世榮還沒忘。”
“尊夫人到今天都不怎麼愛搭理世榮,這種冷暴力對孩子而言,其實比當面直接責罵更傷人心,你知道嗎?”
“不管了,反正我兒子就交給你了,怎麼治是你們醫生的事!”老曹一揮手,霸氣十足。
他的這種像對屬下下命令似的霸道語氣讓我非常的不痛快,我沒好氣的道:“簡而言之,你想讓我解決兩個問題,一個是你兒子爲啥不喜歡女孩兒;二是你兒子的惡夢導致他自閉,是嗎?至於那個什麼八字硬,剋死很多人這一回事,我建議你還是去找道士,心理醫生不研究八字的。”
“嗯!就這樣!”
老曹想把自己的獨子培養成自己龐大商業帝國的接班人,所以對他期望格外高,把輕微的內向自閉當很嚴重的心理病四處求醫。
不過我可以理解他的做法。因爲有些職業,是註定不能內向的。比如演員、主持人、企業家之類,這些職業必須外向,必須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明天上午九點半,帶你兒子過來,好嗎?”我合上記錄本,本子上簡單記錄着我的診斷:病人曹世榮,年齡17歲,反覆做一可怕惡夢多年,嚴重影響學習和生活,疑似因弟身亡而內疚導致自閉症。
不管怎麼樣,還是當面見見病人好。
第二天,我推掉所有病人,一早來到辦公室,靜等着曹氏父子上門。
並不是我巴結富人,是這個案例實在讓我覺得有點意思。
一般的少年人,心理問題主要是來自學業、戀愛、對容貌不自信這三方面。最後一條並不針對女性,男性也一樣。
在人的少年時期,因爲性意識慢慢甦醒,都會特別在意自己在異性眼中的形象。往往都很愛美,如果外貌不堪,極容易產生自卑心理。
小曹夢的內容,我怎麼分析都不像是跟學業、戀愛、容貌有關。夢再怎麼扭曲折射現實,也總有邏輯可尋,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人對《夢的解析》一書頂禮膜拜。
大多少年人會反覆做與考試有關的夢,或被初戀拒絕傷害的夢,因爲這些內容在少年人的生活中常見,而且佔據重要位置。
小曹夢的形式,也和任何常人所做的夢都有所不同,做爲心理醫生閱夢無數的我,也確實沒見過這麼逼真五感皆有的夢,實在是有見一見他的必要。
我懷疑他能做清明夢,能做清明夢的人,實在是鳳毛麟角。至少我一個也沒見過,甚至某種程度上還有點懷疑清明夢的存在。
我坐在辦公室桌前,開始喝一天當中的第一杯濃茶,並點上第一支菸。現在的我,鳥槍換炮,從十幾元的煙升級到硬中華了。
從苗疆回來後,我的失眠症好了很多,現在晚上一般數到一百多隻羊就能睡着。
我診所的大門在工作時間是一直敞開的,用不着敲門,只要來客,我的辦公室桌位置一眼就能看到。
9點31分的時候,我聽見兩個腳步聲。
一個腳步聲鏗鏘有力,步伐快捷,使得寫字樓的幽靜長廊中充滿了“咔噠咔噠”的清脆迴音,穿的應該是足底帶掌釘的皮鞋。
另一個腳步聲幾乎聽不見,保潔阿姨剛拖過的地面還有些溼潤,只聽見微弱的鞋底磨擦地面的吱吱聲。我猜應該是一個穿着運動鞋的人,走路不喜歡腳擡很高,有點拖着腳步走的意思。
應該是老曹和小曹到了。
關於小曹的模樣,聽腳步聲浮現我眼前的竟是一個吸毒者骨瘦如材走路都無力的形象。
“崔醫生,我來了!”人未到,聲先到,老曹聲若洪鐘的聲音迴盪在寫字樓空蕩的長廊上。
我站起來,看見一個瘦弱的少年垂着頭站在老曹身後。他低着頭在玩手機,手機有點微弱的聲音,大概是在看什麼視頻。小曹看起來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和外形粗壯的老曹一點也不像父子。
“曹同學,你好,抱歉,我這兒沒有wifi,你看視頻會不會很卡?”今天的主角是小曹,我只是對老曹笑笑,便將注意力集中到小曹身上。
小曹不說話,老曹搶着道:“這小子,每月手機費都好幾千塊,他不在乎這個什麼歪發不歪發。”
我呆半天才明白老曹口中的歪發是指wifi。
記得我還是吊絲時,每月100多兆流量精打細算,要是在無wifi環境下無心點開視頻,簡直就像割肉一樣痛。而有錢人家小孩,根本就沒有自已流量要省着點用這個概念。
“曹同學,我姓崔,比你大個十來歲,你叫我老崔或崔哥都行。咱們別提醫生這兩個字,我打小就怕醫生,心理醫生也不是醫生,就跟電臺的知心姐姐差不多。”我笑眯眯的道。
我的外形很有親和力,雖然不帥,但看起來和氣,所以我更擅長潤物細無聲的母式催眠。
但縱然像我這麼有親和力的人,小曹也只是是冷冰冰的瞄我幾眼,懶的說話。
我完全不在意熱臉貼了個冷屁股,我知道他不愛說話,有點自閉,面對這樣不愛說話的,先讓他玩個沙盤遊戲吧。
沙盤遊戲,顧名思義,就是一個大盤,裡面裝滿了沙。
沙象徵土地等實質性東西,而裝沙的盤一般呈藍色調,象徵着藍天和碧水。
人們在海灘上玩時,會知道沙抓在手裡再慢慢的讓它從指縫間溜出,是個很爽的事情。沙和水往往是聯繫在一起的,而水是生命之源,所以其實人的骨子裡是親近沙喜歡沙的。
沙盤旁邊一邊有一個書架一樣的架子,上面擺放着林林總總上千種玩具一樣的小玩偶。有各種人類及動物模型,以及象徵着草原、海洋、陸地、武器等模型,幾乎囊括世間萬物。
所謂沙盤遊戲,就是讓對方想象這個沙盤是他的王國,讓他將所有模型按照自己內心想法,喜好,隨意的放在沙盤上。
然後,心理醫生會從對象擺放的沙盤來分析他的潛意識和內心。
我的診所現在的佈局是進門是主辦公室,是我和兩個行政文員呆的地方,陳設很簡單,三張辦公桌,三臺電腦,一臺飲水機,一個放報刊的書架。
往主辦公室裡面走,還有一間略小的辦公室是我用來談話治療,催眠的地方,有玻璃門和厚厚的門簾窗簾阻隔。另一間較小的房間就是存放沙盤的地方,我稱之爲沙盤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