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妃誘情
夜色漸濃,新月初生,繁星閃爍。
青姥山半山腰的“回鳳谷”中,聳立着幾間結實的木屋。屋中透出橘黃色的燈光,在夜色中分外柔和。
這木屋所在之處極其隱蔽,很是安全,是流霜的爺爺早年在山中採藥所建。後來流霜的爹爹到山中採藥,天晚了,便會宿在屋中。如今,換作流霜居住。
木屋一共有四間,一間是流霜的,一間是紅藕的,另外兩間分別是廚房和草藥房。
此刻那被救的白衫少年便宿在了流霜的房裡。
昏黃的燭火搖曳,映出少年青黑的臉和青紫的脣,那是中毒的跡象。流霜探了探少年的鼻息,竟是呼吸微弱,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流霜雖說自小跟爹爹研習岐黃醫理,但畢竟年齡尚幼,從未醫過重病患者,此刻面對傷勢兇險的少年,竟是心中慌亂。然而此刻下山去請郎中卻是不能了,少年已命在旦夕,延誤不得,況且,尋常郎中怕是也醫治不了。
少年身中數劍,雖說傷口皆不重,但是在水中浸泡多時,傷口失血過多。更糟糕的是,少年身中奇毒,若不是少年內力渾厚且意志力堅強,抑制住毒氣上涌,恐怕此刻早已毒氣攻心,就是神仙也難救了。
流霜想起少年那雙亮如星辰的雙眸,還有那眸中燃燒着生的渴望,心神微顫,她定要救他。
流霜強迫自己定下心神,吩咐紅藕將少年外邊的血衣褪去,將燭火挑亮,然後從貼身布囊裡取出一套金針。
金針刺穴的醫病之法,十分難學,稍有差池,便會將傷者紮成殘廢。爹爹因她年幼,一直沒有教她。還是爺爺私下教她的,想不到今日竟會用上。
一根又一根的金針在燭火下閃着耀目的光澤,好似在召喚流霜,拿起它們,救人。
流霜不再猶豫,神色堅定地拈起一根金針,小心翼翼地刺到少年的膻中穴,然後是天樞穴,中院穴,氣海穴……隨着一根根的銀針紮下,流霜的手法越來越嫺熟精準,速度越來越快速迅捷。
燭火下,十歲的流霜小小的瓜子臉上神色肅穆專注,雙目清亮澄澈,如冬日初雪般晶瑩純淨。良久,少年身上主要穴位都紮上了金針。
流霜長吁一口氣,原本紅潤的小臉轉眼間已變得蒼白,渾身無力地倚在椅子上,汗水撲簌簌地順着她光潔的額頭滾滾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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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藕心疼地爲流霜拭去汗水,問道:“小姐,歇息一會兒吧!”
流霜點點頭,疲憊地閉上雙眸。
一刻鐘後,流霜吩咐紅藕將少年扶起,然後着手將金針一一拔掉,最後一根金針拔掉後,少年忽然睜眼,吐出幾口黑血,但依然昏迷不醒。
紅藕皺眉問道:“小姐,他的傷勢如何了?爲何還是昏迷不醒?”
流霜顰眉道:“我用金針把毒氣逼到了喉嚨,雖說他已經吐出了毒血,但是中毒時間太久,毒氣沁入肺腑,如今,只有用解毒奇藥才能清除他體內餘毒,否則,他依然性命難保。”流霜說罷,伏在案上,寫了一個藥方,囑託紅藕去熬藥。
紅藕應聲而去,燭火下,少年臉上的青黑稍微褪去了些,他靜靜躺着,修眉緊皺,似乎在忍受着難以承受的煎熬。
流霜心內溢出一絲苦澀,思及自己每每忍受寒毒之苦,也是這般痛苦。感同身受,愈發同情這不知名的少年。
紅藕端着熬好的藥走了進來,流霜接過藥碗,道:“紅藕,你去把我今日採到的那株“相思淚”拿過來!”
“小姐!你要拿它做藥引?”紅藕驚異地擡頭,“萬萬不可!相思淚是醫治小姐寒毒的藥引,我們好不容易纔尋到,怎麼能給了他?”
流霜好看的眉頭輕輕顰了起來,道:“藥可以再尋,眼下這少年若是不用,便會死去。紅藕,難道,你要見死不救嗎?”
“可是小姐,若沒有了相思淚做藥引,你也會死的啊!”紅藕不甘地說道。
紅藕也不是心狠之人,不是見死不救的,只是想到從此後小姐還要受那寒毒煎熬,若是此後再尋不到“相思淚”,小姐便會受寒毒折磨而死,她怎能答應。
流霜一臉正色,冷聲道:“可至少我現在不會死!紅藕,還不快拿來!”她雖年幼,但自小便研習醫理,爺爺爹爹每每教導她醫者父母心,面對生命垂危的少年,她豈能袖手旁觀。縱然日後自己尋不到“相思淚”,她也不後悔今日所爲。
紅藕擡頭,見小姐稚嫩的小臉上神色肅穆,自有一種迫人的威嚴。她嘟着嘴,眼中含淚,很不情願地將那株“相思淚”拿了過來,嘟嘟囔囔道:“他倒是命大。”扔下藥草,生氣地鼓着腮甩手而去。
“相思淚”是一株小小藥草,外觀普通,生在高山幽谷之中,常和雜草生在一起,極是難尋。它的葉子是心形的,花是白色的,晶瑩透明,形狀大小和淚滴一般無二。
流霜將“相思淚”砸碎,盛在碗中,用小勺盛了喂到了少年的口中。但是昏迷的少年卻不會吞嚥,藥汁順着脣角又流了出來。
流霜心內一驚,黛眉微顰,無奈之下,將藥汁吞到口中,一股甘甜中透着苦澀的味道沁入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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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俯下身,口對口將藥汁喂到了少年口中,在觸到少年的雙脣時,那柔軟冰涼的觸感,讓流霜小小的一顆心莫名跳動的厲害起來,好似有什麼東西闖入了她的心中,她的臉頰漸漸如火般燒了起來。
雖然她還是一個情蔻未開的小女孩,可也知道這樣的行爲只有夫婦纔可以做的,一瞬間,竟覺得自己有做偷兒的嫌疑。
可是,她卻不能不這樣做,她要救他,他只是她的病人而已。
“相思淚”的藥汁順利喂下了,流霜剛鬆了一口氣,纔要起身,一股大力襲來,流霜小小的身子如斷線風箏般飛了出去。
“哐當”一聲巨響,小几被撞翻,藥碗摔碎了,藥汁灑了一地,流霜的手腕被藥碗的碎片扎破了,銳疼。
流霜詫異地擡頭,這才發現,少年已經甦醒,黑沉沉的眸子冰冷如劍,直直逼視着流霜。
重傷初醒之下,少年的力道依然那麼大。
“你在做什麼?”十二三歲的少年,聲音正處於變聲期,幾分粗噶,幾分冰冷,幾分煞氣。
被推了一把,流霜極是委屈,聽到少年的問話,又有些啞口無言。想到自己口對口喂藥,被人家逮住了,不亞於偷兒被當場抓住,流霜小臉飛紅,道:“我……我在餵你藥。”早知道他這麼快會醒,她纔不會那樣喂他呢。
少年犀利的眸光移到了流霜脣角殘留的藥汁上,眸光閃了閃。
紅藕聽到動靜,從屋外闖了進來,見到滿屋狼藉,驚駭地問道:“出什麼事了?”待發現流霜的手腕被扎破,極是生氣地說道:“怎麼受傷了?還不敷藥!”又轉身對着那少年道:“你這人怎麼回事,若不是我家……我家公子救了你,你早就一命嗚呼了,怎麼這麼不知恩,竟然一醒來就傷了我家公子。”想到她們是女扮男裝,紅藕改口爲公子。
少年看清流霜便是在水邊搭救他的少年,流霜不斷滴血的腕,令他眸中微光一閃,冰冷的聲音有些舒緩,問道:“你們是誰?這又是哪裡?”
“我們只是到山中採藥的,機緣巧合救了你,這裡是我們在山中採藥暫居之處。你放心居住,這裡很安全。”流霜輕聲說道,她理解少年的行爲,一個剛被刺殺的人,醒來後難免戒備。
少年終於放心,但方纔用力過猛,牽動了身上傷口,渾身疼痛,又昏迷了過去。
紅藕生氣地說道:“真是自找的!”慌忙拿來金瘡藥,便要爲流霜腕上的傷口敷藥。
流霜用布條將傷口縛住,道:“我這點小傷,不礙事的,不用敷藥。先爲這位公子上藥吧。”方纔只顧着爲他解毒了,還不曾爲他處理傷口。這點藥,可能還不夠少年用呢。
紅藕生氣地說道:“小姐,你就只顧着別人,不用藥,傷口會留疤的。”
“留個傷疤算什麼!正好是個記號呢!”流霜笑了笑。
藥碗已經打碎了,流霜吩咐紅藕再去爲少年熬藥,自己着手爲少年敷藥,包紮傷口。
金瘡藥果然不夠,少年胸口還剩有一處彎月形的傷口,較淺,沒有敷藥。頑皮性起,流霜心想,算是懲罰他方纔那樣對待她,也爲他留一個記號吧。
“母后,寒兒好想你,他們不讓寒兒見你。”睡夢中的少年喃喃說道,聲音不再冰冷,而是委屈淒厲。
流霜驚異地擡頭,燭火跳躍着,映照出少年熟睡的臉,此刻臉上青黑已完全褪去,露出了少年原本的面色,纖白若白玉。修眉鳳目,是一個俊美的少年。少年左手緊緊抓着胸前錦被,長眉皺起,似是正陷在不好的夢境裡。
原來少年是在說夢話。
母后!寒兒!
難道這少年是皇室中人?當今聖上的衆皇子中好似是有一個叫寒的。
流霜的目光掃過少年褪下來的那雙溼透了的錦靴,雖說溼髒不堪,但依然可以看得出上面繡工精緻的花紋。這絕不是尋常百姓能夠穿得起的錦靴。
況且,值得被那麼多人追殺,他絕不是尋常之人了。
只是身爲皇子,怎會孤身一人到這山野之地,流霜暗暗嘆氣,爲少年蓋好錦被,探了探少年脈搏,沉穩而有節奏,知他已無性命之憂。身上劇毒已解,外傷對少年而言,不足爲懼。
流霜從屋內走出,山間的空氣清新沁涼,東方已隱隱現出魚肚白,天色竟是快要亮了。
清晨的薄霧灑在她的眉目間,黛色的睫毛掩映着如水的馥郁。
紅藕熬藥回來,流霜囑託她將藥碗放在少年榻前,然後便和紅藕揹着藥簍下山而去。
知他是權貴,她不予結交。
知他已無性命之憂,她可以放心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