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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野擡眸,望向對面那彎淡淡的月,以及淡月之下那個白髮飄揚的男子。
兩人的視線在月色之下無聲交匯,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凝止。
上十萬人棲身的草原,一陣靜默無聲,唯有風聲呼呼,以及遙遠的黑暗中,淒厲的狼嚎。
終於見面了!
暮野也由衷的感嘆。
這是一次期待良久的會面,連他都不清楚到底期待了多久!
天下高手唯怕寂寞,他也是!
“寧王果然沒有讓人失望!”暮野懶洋洋笑着說道,“竟然會奇襲翰城,令暮野不得不佩服!”
“早聞可汗征戰多年沒有敗績。寒不敢輕視!”百里寒的眸光再次從流霜蒼白的臉上掠過,脣邊溢出一抹笑意,在淡淡的月色下,酷美俊秀。
“可汗,大戰之前,寒有一事相商,希望可汗能答應!”百里寒微笑着拍了拍手,身後的兵將聞聲分開,一個騎着馬兒的青衣女子露了出來。
一身簡潔的青色衣裙,素淨的瓜子臉,眉目清秀,正是昨日百里寒從麓川帶回來的青兒。此時,青兒眸光灼灼凝視着暮野,抵喚了一聲:“可汗!”
“可汗,可認識這個女子?”百里寒眉毛微挑,淡淡問道。
暮野明顯地驚了一跳,他顯然沒想到青兒會在百里寒手中,當下有些氣不從一處來,卻不是衝着百里寒,而是對着青兒吼道:“怎麼回事,你怎麼被抓住了。不是讓你待在府中別出門嗎?”
這些年,他對這個青兒談不上多深的感情,卻因爲她是?國的公主,對她極是優待。因爲是他的原因,害了他的父皇母后,是以,心內多少還是有些愧疚的。
青兒聽到暮野的斥責,眼圈一紅,黑眸中很快浮起一層淡淡的霧氣,有些委屈地低下了頭。
流霜望着那個青衣飄飄的女子,不知爲何,覺得極是熟悉,只是,一時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百里寒冷眼望着暮野,笑道:“可汗言重了,這位姑娘可不是亂跑,而是到山巔去爲某個男子求取聖水,希望保他平安的!”說罷,忽然從懷裡掏出一個酒葫蘆,微笑着道,“這便是她千辛萬苦幾乎摔死凍死求來的聖水,不知可汗可否願意飲上一口!這可是令夫人的一番心意!”
說罷,手一揚,那葫蘆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直直向暮野飛去。
暮野卻是不接,伸手用刀鞘一撥,葫蘆便改變了方向,跌落在地上,骨碌碌滾到了不遠處的草叢裡。
“我暮野從來戰無不勝,何須聖水保佑!”他斬釘截鐵地說道。這突然出現的事件,令他有些煩躁。
青兒眸中的水霧,此時終於凝結成滾動的淚水,紛墜如雨。
“這位姑娘據說是可汗的侍妾,不知可汗可願意和寒交換人質?”百里寒輕描淡寫地說道,極力不去看流霜的玉臉。心中發誓,今日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先將她救出來。否則,一會雙方兵將交戰,刀劍無眼,他害怕流霜會被誤傷。
“換人?”暮野鷹眸一眯,脣角勾起一抹笑意道:“你是要換流霜嗎?雖然以前她是你的王妃,但是,現在她是我看上的女人。我不會換的!”
“哦?”百里寒眉毛一挑,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心內卻一痛,他看上的女人?這個霸道的暮野!
身後不遠處的青兒聞言淚水落的更歡了,雖然她極力壓抑着哭聲,但是,那嗚咽的聲音還是傳了過來。流霜心內一陣絞痛,這個女子,爲何這般熟悉呢?而暮野,爲何要這麼對這個女子?
再看到百里寒淡漠清冷的神色,心內更是難受。他對暮野的話,好似一點也不在意呢!既是如此,何必要換她呢?
暮野聽到青兒的哭泣聲,極是心煩,淡淡說道:“哭什麼,不換你,以後會救你的!”
百里寒淡淡望着暮野,他知道,暮野顯然對這個女子也是有感情的,此時此刻,有些激動。
這就對了,他本就是令他心亂的。
他沒有把握贏了暮野,只有令他心神煩亂,纔可以出奇制勝。
他伸手,拿下掛在腰間的寶劍,淡笑着以優雅動人的姿勢緩緩拔出。寶劍出鞘,剎那間,冷光四溢,百里寒的劍,也和他的人一樣,雅而秀挺。長劍反射着月色,映亮了他的黑眸,眸光清冽如冰。
月色朦朧極了,也美麗極了,但是沒有人去注意月色,人們的視線膠在月色籠罩下的那個白髮男子身上,因爲,他奪了月光的風采。
一頭銀髮在月色下飄動,冷峻的面容雖然有些憔悴,但絲毫無損於他的俊美。他身形忽然微微晃動,從馬上飛躍而下,風一般在枯黃的草上飄過,髮絲瀑布一般在身後飄揚,他就那樣御風而來,好似月宮裡的神一般,凝立在暮野前方兩丈開外。
“?國寧王百里寒單獨請戰武藝名動天下的可汗暮野!”百里寒悠悠舉起寶劍,神色淡淡地說道,似乎,他不是在請戰,而是在邀請對方喝茶一般。
天漠國的兵將忍不住抽了一口氣,他們都聽說過?國寧王的名頭,知道他是如何如何的厲害。但是,他們再也沒想到,在兩軍交戰之時,他會單獨挑戰他們的可汗暮野。
不過,這一戰卻是他們極其期待的,畢竟,這樣的高手對決,不是任何時候想看就能看到的。
放眼當今江湖,有幾位絕世高手,有的馳騁天下,有的居於深宮,有的神秘不知蹤跡。他們從未看過他們真正交手。
而今夜,他們終於要看到“百里寒冰,暮野流光”中的百里寒和暮野的交手了,心中怎能不激動,不免都期望暮野能答應下來。幾乎都忘記了這是在兩軍交戰之時。
流霜癡了一般望着不遠處那抹淡淡的身影,只覺得心中好似驚雷一般滾過,又好似綿綿的潮水涌過。她尚沒有從他白髮的事實中回過神來,他便再次將她驚呆了。
單獨挑戰?
兩虎相鬥,必有一傷,她是見識過暮野的厲害的。
暮野起先是一愣,因爲他沒想到百里寒會單獨挑戰他,但是,隨即便心中釋然了。他手中,有他昔日的王妃,他怎會放過他?
當下微笑着輕撫着流霜的髮絲,淡淡說道:“我去去就來!”語氣溫柔而寵溺。
流霜被他的撫觸驚醒,剎那間臉色愈發蒼白,她驀然伸手抓住了暮野的衣。眼神悽楚地望向他:“你們,可不可以不打?”
她的語氣驚惶,聲音很輕,但是,還是隨風送入了百里寒的耳中。
看到暮野的撫觸,看到流霜的驚惶,百里寒的臉色愈發冷冽,脣角含着笑,眸中卻涌過悽楚寒酷的光芒。
她是在擔心着暮野嗎?她和暮野爲何會那般親密?如果,如果她覺得跟着暮野幸福,那麼他還有必要帶她走嗎?
笑容一凝,他知道此時自己和暮野一樣,心內再也不能靜下來了。
“不打?”暮野開心地笑道:“你是在擔心我嗎?放心,我不會有事的!”說吧,吩咐暮夕夕照顧流霜的安危。身形一展,如同黑色大鳥一般,翩然降落在百里寒的面前,緩緩拔出了手中的寶刀。
暮野的寶刀,即使是出鞘,也是烏黑的,不似通常兵刃一般閃着寒光,月色照上去,卻彷彿被刀身湮滅一般。但是,刀意卻是有的,刀一出鞘,百里寒便感到了冰冷的寒意瀰漫開來。
“如若寒打贏了可汗,還請可汗答應換人!”百里寒淡淡說道。
暮野狂放地一笑,眯眼道:“好,你是永遠不可能贏我的,我答應你又何妨!”
百里寒聞言,剎那間,心忽然狂跳起來,呼吸也變得沉重……他在期待,期待這一戰。因爲這一戰,關係着流霜是否能夠回到他身邊。
他從不知道自己竟會期待一場戰鬥。他從來不喜歡與人動武,但是,今夜這一戰,他不僅要戰,而且必須要贏。
兩人雖然仰慕已久,但是,卻從來不曾真正過招,甚至也不曾親眼見過對方出招。
這接下來的一戰,無疑是最殘酷的一戰。
天色似乎有些陰沉了,明月的光芒忽然一黯,就在此時,暮野出招了。
暮野出招,絕不含糊,烏黑的刀影好似排山倒海一般滾滾襲向百里寒,就連空氣裡,也想起嘶嘶的破風之聲。
暮野一出手,似乎就連周圍的空氣都燒着了。
流霜驚呼一聲,捂住了嘴,幾乎不敢去看。這凌厲的攻勢,百里寒能擋住嗎?
就在此時,百里寒出招了。
這一劍斜斜而出,寒光冷冷,那樣輕飄,那樣飄逸,就那樣刺入暮野的刀影裡,似乎是一片雁翎劃過千山寒影,又似是一漿攪動了萬里煙水。
而他,寒衣飄動,身形飄飄,竟形如煙水。
流霜望着百里寒那把劍,還有他的人。她從來沒有看過他和人真正交手,那一次,赤鳳刺殺他時,他出手了,但也僅僅一招,便廢掉了赤鳳的胳膊。那一招太快,她根本就沒來得及看到他是如何出招的。
這一次,流霜真的看到了百里寒出手。
這一刻,不僅僅是流霜,所有人都驚歎,原來打鬥,也可以這般――這般好看。如果,他穿上白衣衫袍,衣袂飄飄間,恐怕更是迷人。
可是,這一劍,能擋住暮野那雷霆攻勢嗎?
流霜只覺得自己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若不是暮夕夕緊緊抓住了她的肩,她早已拍馬搶了出去。
而驚呼聲,已經不知不覺從她口中喊了出來。
一切只是在瞬息之間,兩道身影交錯而過,百里寒的劍擋住了暮野的刀,兩人都齊齊向後退了一步。
此時,誰都看到了百里寒那一招輕飄之劍的風骨,底下兵將們不禁出聲贊呼。
暮野和百里寒凝神相望,臉色都較之方纔稍稍白了一下。彼此眸中再也沒有了起先的輕視之意,卻分明陡起敬意。以暮野之能,天下英雄,幾乎個個輕視,自從和東方流光交手後,他便收起了輕視之心,這次和百里寒交手,便徹底再不敢大言不慚了。
“哈哈,痛快!”暮野一邊喊着,一邊縱身躍起,兩人再次戰在了一起。
百里寒長劍不斷擊下,劍光如雪片紛墜,如同流雲舒捲,飄逸凌厲。而他的人,也飄飄若仙,瀟灑脫俗的很。
“好帥啊!”流霜身後,曾經服侍她的一個侍女情不自禁脫口說道。其他侍女慌忙連連點頭附和,確實是帥!
百里寒似乎是聽到了她們的讚歎,出劍的同時,還抽出閒暇向這邊微微點了點頭。那侍女即刻臉紅心跳,羞怯地低下了頭。
流霜脣邊隱隱浮起一抹笑意,心內竟微微升起一絲淡淡的驕傲之感,是爲了百里寒而驕傲。他是她的,呃,應該說曾經是她的夫君。
只是,如今卻不是了。
見他向那侍女點頭微笑,心中又淡淡涌上來一絲酸酸的惆悵之感。
縱然是恨他,這一刻,她是真心佩服他的。只是,心內,還是爲他擔心,他能夠勝過暮野嗎?
暮野只覺得冰冷的寒意不斷襲來,他雙手握刀,以排山倒海般的攻勢不斷攻擊。
一個劍光閃閃,一個刀影黯淡。
無所顧忌的奔騰之刀對上了綿綿不絕的飄逸之劍。
也不知戰了多久,就在人們以爲這一戰要永無止境地戰下去時,天空忽然有些陰沉,冷月鑽到了雲裡,草地上激戰的兩個人影模糊的好似煙雲,再也看不清楚了。只聽得呼呼的劍聲,和閃閃的寒光。
流霜的心好似一隻被關在籠子裡的鳥,不斷瘋狂地撞動着,似乎要從囚着它的籠子裡跳出來。看不見,怎麼辦?她擔心的要死。
她隱約聽到一聲輕微的脆響,緊接着又聽到低低的痛呼聲,那聲音極其細微,就好似風吹草葉的聲音。但是,她就是聽到了。
不知爲何,淚水不受控制地從臉頰上緩緩滑落,她不可抑制地哭了。她直覺地感到這一戰已經結束,而她,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誰贏了!
她從馬上輕輕地躍了下來,緩步向前方走去,而暮夕夕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竟然纖手顫抖着,沒有顧得上去拉住流霜。
走了沒幾步,雲層終於散開,月亮好似一個極有教養的千金小姐,輕輕移動着她的蓮步,從雲層裡露出了那張皎潔的臉,將清光重新灑在了地上。
似乎是要彌補方纔瞬間的黑暗,月色明亮的耀眼,皎潔的動人。將它周圍的星星襯得黯淡無光。
流霜睜大朦朧的淚眼,清楚地看到了眼前的情況,她忽然捂住了嘴,才能將壓抑的驚呼聲掩住。
月色之下,草地之上,清光籠罩。
百里寒和暮野錯身站立着,如同定住了一般,一動不動。從流霜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們的背影,別的什麼也看不到。
這一戰果然是結束了,但是,是誰贏了呢?
百里寒他沒事吧?他應該不會有事吧?還有暮野……流霜此時卻是沒有心思去顧暮野了。
這一次她清楚地發現,縱然百里寒曾經是那樣的對她,縱然他扮成野人強迫了她,縱然她心裡恨着他,但是,她還是不希望他死。
她覺得他若是死了,她就沒有活下去的意思了。
是啊,不能愛他,就連恨他也不能,她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這一刻,流霜有些萬念俱灰,她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挪到他們面前的,她只覺得自己走的真是太慢太慢了。她的腿軟的無力!
有兩個女子疾步衝了過去,比她還要快。
她隱隱看到是暮夕夕和代眉嫵,她們越過了她,衝到了那兩個人面前。就連對面的那個女子也緩緩挪了過去。
不過,她們似乎關心的都是暮野。
“可汗,你沒事吧?”七嘴八舌的聲音問道。
流霜終於走到了他們面前,看清了眼前的狀況。
百里寒的劍指在了暮野的咽喉之處,那麼有力,那麼凌厲,好似隨時都能割破暮野的咽喉。
流霜的心瞬間好似翻騰的海,終於迎來了風平浪靜的一刻。
是他贏了。
但是緊接着,她的心,便再次提了起來,她看到百里寒的右肋下,有血慢慢滲了出來。
他受傷了,而暮野,卻沒有受傷。
此時的暮野,也尚在震驚之中,倒不是因爲自己輸了,覺得震驚。
而是,方纔那一刀,百里寒明明可以躲過,但是,他並沒有躲開,拼着受了他一刀,也要贏他!
“爲什麼?”暮野眯眼低低問道,“就是爲了她嗎?”暮野指着流霜問道。
百里寒忽然邪魅地一笑,望了一眼流霜,眸中寒意冷冽:“不是,她還不配!我只是要贏你!不過,順便把她帶回去也是好的。可汗,別忘了你的承諾!”
暮野霸氣地一笑,道:“我暮野是輸得起放的下的,自然會遵守承諾。她可以跟你走,但是,你以爲接下來的戰爭,你們還能走的了嗎?你已經受了傷!”
百里寒脣邊溢出一抹笑意,在月色下,如同一朵初綻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