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落斷崖那一刻,流霜以爲自己真的要死了。畢竟,從這麼高的懸崖摔下,不粉身碎骨纔怪呢。那一刻,她心底是平靜的,許多住事,紛至沓來,風馳電掣地掠過她的腦海。
她忽然憶起一首詞:
醉袖撫危闌,天淡雲閒。何人此路得生還?回首夕陽紅盡處。
可是,她竟沒有死!
當時,她下墜的勢頭越來越快,黑髮和白衣在風裡直直向上飄揚着,風在耳旁呼嘯,如冰刀刮面,凜冽刺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滯了,心中空落落的。
迎着風聲,她極力睜開眼睛,看到周遭的景物好似閃電一般掠過,那樣迅疾。
依稀看到崖壁上有一抹不一樣的色彩,好似獸皮的顏色,但是,飛墜的速度讓她很快掠過了它,她根本沒來得及看清那是什麼。
但是,下墜的勢頭忽然毫無預警地頓減,她感到腰間似乎被什麼東西纏住了。她就如同鐘擺一般在空中搖搖晃晃。
流霜心內有些疑惑,怎麼回事,難道是老天憐她,不想讓她死?
不經意般回首,看到崖壁上,有一個身穿獸皮的人好似壁虎一般貼在那裡,原來並不是什麼老天憐她,而是這個人救了她。
在峭壁上看到人,流霜真是驚喜交加。
那人左手拿着一把劍,那劍顯然是絕世好劍,狠狠地刺在巖縫中。那人就握着插在崖壁的劍上,吊在那裡。那人的右手中,拿着一條繩,繩的另一端就縛在自己腰間。
是他在救自己。
流霜心中剛剛鬆了―口氣,那劍卻似乎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從崖壁上滑落。流霜再次向崖下墜落,而且,還將那個人也帶了下來。
不過有了方纔的緩衝,這次飛墜的勢頭不是很快。兼之那人一直拿着劍向巖壁上劈去,偶爾劈到了巖縫裡,便能暫緩一下飛墜的勢頭。就選樣跌跌撞撞,一直向下墜落着。
“大俠,不用救我了,你放開我吧!”流霜大聲喊道,那把劍插在巖縫裡,顯然只能承受一個人的重量。她不能在臨死前,還連累一個好心人喪命。
那人卻對流霜的話不理不睬,也不撒手,顯然是非要救流霜不可。在看到下方有一處斜出的松樹時,他當機立斷,伸出右手,將手中的繩子纏在了松樹的枝椏上。
兩人一左一右地吊在了松樹的枝椏上,這一瞬間,流霜和那人面對面,終於看到了那人的臉。
他的臉簡直就是一個顏料鋪,眼圈周圍畫了一圈黃色,讓人看不清眼睛的形狀,只看到黑白分明的眼珠。臉頰上也用黑色畫着奇怪的畫,好似古怪的圖騰。嘴脣的周圍也畫了一圈暗紅色,那紅色好像是他的嘴脣被無限擴大了,看上去有一點嚇人。
看來不是什麼大俠,而是…一個野人?
野人?這山裡竟然真的有野人?
但是,來不及細想,松樹的枝條咔嚓一聲折斷,顯然這巖縫裡的松樹也撐不住他們兩人的重量。他們再次向下墜落。不過,這次依稀看到了崖底,似乎距離他們墜落之地有幾十丈高度。
斷崖此時有了一定的傾斜度,他們不再是直直墜落,而是沿着崖壁向下滾去。不管是滾下去,還是墜下去,他們都是必死無疑了。
可是流霜卻沒有死,當然不是什麼神仙保佑或者奇蹟,而是,在滾落的那一瞬間,她整個人就被那個野人緊緊抱住了。野人的身子高大,將她纖細的身予抱得嚴嚴實實,巖壁上叢生的荊棘和尖利的石頭絲毫沒有傷到她。
沒有傷到她,卻傷到了野人。
荊棘和尖利的石塊將野人身上的獸皮撕扯的稀爛,許多荊棘和石塊刺到了他後背的肉裡。但是,他沒有喪命。如果他不是穿了那件厚厚的獸皮,而是和流霜一樣,穿了一件布衣,他鐵定必死無疑。
兩人終於滾落到地上,流霜頭腦發昏地爬了起來,四周連綿的山壁,她才知道自己是獲救了。
而野人卻躺在地上,流霜望着他,視線在一剎那模糊起來,一個素不相識的野人,竟然救了她。
流霜慌忙走過去,細細查看着野人身上的傷口,後背已經被荊棘和山石劃得血肉模糊。流霜扶着野人從崖地上站起來,向着前面走去。野人顯然受的傷不輕,在流霜的攙扶下,踉蹌地走着。
越向前走山路越難走,站在大石上仰望,四周都是巍峨的羣山,似乎絕無出去的可能了。拐過一個彎,竟意外地發現了一處巖口,被叢生的灌木和雜草遮着,不細心極難發現。
流霜扶着野人,通過狹窄的洞口,發現裡面越走越寬,這裡,竟是一個天然的山洞。洞內有些陰冷,流霜將野人扶到洞內坐下,看了看他血肉模糊的後背。
心中一痛,流霜輕輕說道:“你別動,我幫你治傷,忍着點疼!”
野人仰着頭,怔怔望着她,似乎是聽不懂她的話。
確實,一個野人,怎麼能聽懂她的話呢?他們應該是有他們的語言吧。
流霜拿出自己的藥囊,所幸,她是藥囊不離身,這時,終於派上了用場。流霜拿出傷藥,用手比劃着,示意要爲他治傷。
最後,也不知野人是否聽懂了她的話,只見他微微點了點頭,流霜便從藥囊裡取出一把兩寸長的小巧匕首。纖細的小手,握着匕首,將野人肌肉裡的荊棘和碎石挑了出來。
野人顫了顫,卻是連句呻吟也沒有,流霜倒沒想到這野人也這般堅強,很是敬佩。
她將身上外衫扯了下來,撕成一條條的,敷上傷藥,爲野人包紮。
“好了,敷上了我的藥,不出三天,你的傷口就會痊癒的。現在還疼嗎?”一切收拾停當,流霜柔聲問道。
似乎是被流霜溫柔的目光所吸引,野人的眼珠怔了怔,隨即便醒悟般點了點頭,感激地望着流霜。
流霜微笑着說道:“不用謝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應該感謝你纔是!”
就在此時,隱隱聽到外面傳來師兄聲嘶力竭的呼喊聲。
霜兒,霜兒!……
一聲聲,一句句,那悲涼的喊聲,聽得流霜心都要碎了。
師兄竟然也跳下了斷崖來找她,流霜心內一酸,忍不住就要走出洞去。但是,她還是忍住了。她出去,只會連累師兄。如今?國的形勢這樣糟,師兄他有更大的責任。
流霜咬了咬牙,最後還是決定不出去了。
她不想再連累師兄,不想再讓秋水絕抓到自己,也不想…再讓百里寒找到自己。
從此後,紅塵裡的恩恩怨怨再也與自己無關。
她只想一心行醫濟世,從此後,這世上再沒了白流霜。白流霜已經摔下斷崖,粉身碎骨了。
這樣的消失,算是徹底了吧!
師兄的呼喊聲漸漸遠去,直到最後,和呼呼的風聲融在一起,再也聽不見了。
流霜不禁跪在地上,兩行清淚沿着臉頰緩緩滑落下來,她沒發覺,野人的目光緊緊鎖定了她。那目光有酸楚,有心疼,又憐惜……那無數複雜的情緒糾結着,根本就不是一個單純的野人的目光。
當她再次將目光轉向野人時,他眸中的所有情緒盡數斂去。剩下的只是一如秋風般的純粹。
流霜擦乾眼淚,展脣笑道:“天快黑了,你餓了嗎?我去找些東西吃!”
站起身來,纔要走出去,野人卻忽然站了起來,踉蹌着攔住了她,一直在搖頭。很顯然,他是不讓她出去,這個野人,僅是在關心她呢。
一直以來,流霜都以爲野人是蠻野的,兇惡的,和他們這些文明人是勢不兩立的。據說,野人還吃人。如今看來,謠言也不可盡信。
誰能想到,一個野人竟救了她,還如此知道關心她。
“好,我不出去。”流霜柔聲說道。安撫性地撫了他的頭,忽覺他的髮絲竟是如此光溜水滑。野人頭髮竟也這麼潔淨光滑,流霜不禁愣了愣。
難道這山裡也有皁角可以洗髮?
野人似乎是察覺到了流霜的怔楞,朝着流霜用手比劃了一番。
流霜也看不懂他是什麼意思,釋然地笑了笑。
野人拉着流霜,讓她坐到山洞裡的石頭上,自己卻起身向外面走去。
流霜焦急地站起身來,道:“你要做什麼?”
野人卻不答話,踉蹌着走了出去,野人不愧是野人,就算是受了傷,力氣也大的很,流霜怎麼也攔不住。
莫非他要走?
流霜心內一陣淒涼,知道野人也是有家有族的,便不再阻攔。眼睜睜看着野人走了出去,只餘她一個人坐在黑幽幽的洞內。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流霜望着黑沉沉的巖洞,心內有些空落落的。有個野人作伴,還不覺什麼。如今只餘自己,心內不禁有些懼怕。
山間的夜,什麼動物都有,外面傳來不知名的野鳥的鳴叫聲,還有野獸的嚎叫聲,聽得流霜心內更是驚懼。
更糟糕的是,流霜方纔將自己的外衫全部扯了下來,爲野人包紮了傷口。山間的夜極冷,隨着黑夜的降臨,只着內衫的身子,竟冷的顫抖。
流霜不禁站起身來,想要在洞內找些可以點燃的乾柴,可是洞內卻什麼也沒有。
就在她心驚膽戰飢寒交迫間,洞口隱隱現出一個黑影,流霜依稀分辨出是野人的身影。
流霜心內一喜,原來野人並不是拋下她走了,高興地迎了上去,道:“你回來了,我還以爲---你走了呢!”
黑暗中,看不到野人的表情,他也不說話,越過流霜,將手中東西放到了地上,然後只聽到“擦擦”的聲音響過,卻是野人點燃了手中的火石。然後火光亮起,原來方纔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大把乾柴。
火光亮起來,洞內頓時暖和了起來,流霜張着手,高興地過去烤火。
火光搖曳,映着她明媚的笑臉,燦若明霞,微微嘟起的紅脣如海棠花般嬌豔,脣角的笑容俏皮而可愛。
野人望着流霜,眸中閃耀着和暖的光芒。
他拿了兩隻剝了皮的兔子,插在乾柴上,在火上烤了起來。
不一會兒,洞內便肉香瀰漫。引得流霜腹內愈發飢餓。
原來野人方纔是去找乾柴野兔了,真不知他負了傷,是如何捉到野兔的。
流霜但覺心內一酸,有一股暖意在流淌。
擡頭望着野人色彩斑斕的臉,這時也不覺得野人長的可怕了。反倒覺得他極是可愛。
兔肉終於烤熟了,野人撕下一塊肉,遞到了流霜面前,流霜接過來,咬了一口,但覺得兔肉香嫩可口,是從來沒吃過的人間美味。
當下,兩人一起,把肉吃了個乾乾淨淨。
這一夜,他們就宿在了山洞裡,雖然有篝火,夜裡依舊是太冷了。
迷迷糊糊間,流霜覺得一雙有力的臂膀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心內不禁一驚,想要掙脫,忽然間睡意濃濃襲來,她陷入沉沉的夢鄉。
夢裡好似抱着一個暖洋洋的火爐,不!確切地說,是暖洋洋的火爐抱着她。
就那樣,一覺睡到了天亮。
第二日,流霜醒過來時,看到灰濛濛的巖洞頂,發現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睡在巖洞的地上,身下鋪着一張殘破的獸皮。
獸皮上依稀還有血跡,是那個野人的衣衫。
野人呢?
流霜站起身來,向洞外走去。
山間的清晨,空氣極是清新,流霜踏着青草,小心翼翼地走着。不一會,眼前便出現了一道湍急的溪流,野人正蹲在岸邊,不知在做什麼。
流霜悄悄走了過去,這才發現他的腳邊堆着一地的獸皮。有虎皮,有狐狸皮,還有鹿皮,大約五六塊之多。
這,流霜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野人什麼時候去打獵了,竟然能弄到這麼多的獸皮!此時,他正蹲在河邊清洗那些剛打的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