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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寒凝立在山崖上,黑眸透過飄渺的雲氣,端詳着那條羊腸小道。
說羊腸小道一點也不爲過,那小道是那樣狹窄、曲折、綿長。然而,只要有這麼一條小道就已經足夠了,足以讓他的幾萬精兵通過這條小道,直達天漠國的翰城。他們接下來需要做的,便是把山頂那片雪湖填平,以便更利於通過。
山頂的風呼呼地吹拂着,蕩起了他一頭流瀑般的白髮,夕陽餘暉在他的髮絲上跳躍着,好似舞蹈。
此時,斜斜地站立在山巔的百里寒,青衣飄飄,白髮黑瞳,是那樣風神俊秀,俊美脫俗。
小道上傳來一陣??的響聲,百里寒黑眸微眯,凝神望去,看到羊腸小道上一抹青色在緩緩移動着。
那是一個身着青布衫裙的女子,她的衣衫已經被山路上尖利的石塊和叢生的樹木掛的不成樣子,她的髮絲也凌亂不堪,一襲看出她的髮髻,是天漠國的髮式。
一頭烏髮編成幾條俏麗的辮子,纏繞着盤在腦後,既俏麗又雅緻。
毫無疑問,她是一個天漠國的女子,只是這個天漠國女子,爬到山巔來做什麼?
百里寒微眯着眼睛,望着那個女子極其艱難的攀爬着,更確切地說,是挪動着。因爲她看樣子已經精疲力盡了,有好幾次都因爲疲累,滾倒在地。若不是岩石和樹木擋住了她,她估計已經滾倒到山崖下,摔死了。
但是,這個女子依舊努力地爬着,絲毫也沒有放棄的意思。
她的努力沒有白費,她終於拼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爬到了山頂上。
她看到了百里寒!
那一瞬間,這個天漠國的女子張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百里寒,她以爲自己看到了仙人。
那個男子站在山巔,青衣隨風飄動,是那樣卓越,那樣出塵脫俗,那樣俊美不凡,那樣遺世獨立,難道不是仙人嗎?
尤其是那一頭鋪天蓋地的白髮,那樣白,比雪還要純淨,比玉還要晶瑩,卻又是那樣絢爛,在落日的光影裡,飛舞着,漫卷着。
人們都說,爬到麓川山巔,會看到仙人的,傳言原來竟是真的。
女子的膝蓋一彎,幾乎就要跪倒在地。
百里寒卻開口了,冷冷澈澈的聲音在風裡迴盪着:“你是誰?你來這山頂時做什麼的?”
仙人的聲音可真是好聽啊,好似天籟。
“我……我是來這裡爲我家夫君求取平安的。”青衣女子有些誠惶誠恐地說道,“傳說,飲了這山頂雪湖中的聖水,可以保平安。所以,太陽一出來,我便悄悄地出門,一個人爬到了這山巔,爲的就是給夫君求取平安。我的夫君每次出門回來,都會受傷,我對他擔憂得很。”女子雖然是天漠國的裝束,但是,說的是漢話,稱呼自己的男人也是漢話的夫君。
原來她一大早從山底下爬到這山上來,是爲她的夫君求取平安,真是一個癡情的女子。
百里寒心內忽然一堵,覺得呼吸有些凝滯,他想到了困在敵營的流霜。不知在遭受怎樣的苦痛,他驀然轉身,打算離開這裡。
青衣女子感受到百里寒周身的冷意,她乍然明白,眼前的男子不是什麼仙人,仙人怎麼會有煩惱呢?而眼前的男子,修長的眉深深糾結着,俊美的臉上籠着一層淡淡的憂鬱,就像這山間的霧氣,驅之不散。
“公子,如果惦念什麼人,就取一杯聖水,讓她喝下去,會保她平安的。”青衣女子溫柔地說道。
百里寒悽苦地一笑,保平安,他現在尚在危險之中。
他望着眼前的女子,生的不算美,臉色有些蒼白,瘦削的瓜子臉,小小的脣,一雙眼睛卻是又大又亮,溫柔清澈。
這個女子雖然是天漠國的裝束,但是,她的模樣卻不是天漠國那種輪廓分明,深目挺鼻的模樣。
“你不是天漠國人!”百里寒冷聲問道。
那女子溫柔地一笑道:“是的,我不是!公子看上去也不是天漠國的人!”
女子從衣襟上掏出一個小小的葫蘆,放到雪湖中,灌滿了水。
百里寒冷冷漠漠地挑了挑眉,有些不以爲然。
聖水,不過是寄託人們一種心願罷了。一切還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如果,他坐在這山頂求仙人保佑,就是求死了,流霜也不會回來的。
“啊!……”一聲淒厲的驚呼聲傳來。
那女子裡雪湖太近,足下一滑,竟是跌落在湖水中。湖水極是冰冷,瞬間淹沒了她的身影。
百里寒微微挑眉,無奈地一笑,縱深翩然一躍,足尖點在方纔仍到水中的樹枝上,一探身,將青衣女子從湖水中拎了上來。
他將她放在岸邊的石頭旁,淡淡道:“求神不如求己。你這樣做,還沒有求到聖水,你自己反倒先殞命了。你夫君反倒會擔心你的。”
“我夫君……”一句話好似觸動了女子的心事,她捂住臉,無聲地啜泣起來,“我夫君他纔不會關心我的死活,他只知道打仗,……”
百里寒心中一動,打仗?
“你的夫君是不是暮野!”百里寒黑眸一亮,問道。其實打仗的人何其多,無數個士兵,衆多的將軍,都是打仗的人。她夫君是暮野的機率實在是太小了。但是,他還是無意地一問。
“是的。”那女子邊哭邊說,此時她實在是太虛弱了,渾身又被水浸透,冷的有些發抖。她幾乎不能思想,只想對這個仙人一般的男子說說心中的苦痛。
百里寒不知道該怎麼說,這是不是上天的安排,雖然眼前這個女子看上去是一個不得寵的姬妾。但是,以暮野的性子,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姬妾出事?
百里寒彎腰伸出修長的指,將在水中漂浮着的葫蘆拿了起來。葫蘆中已經灌滿了冰冷的雪水,他伸指用塞子將葫蘆塞住,轉身遞到女子懷裡道:“這些夠了吧。”
“夠了!謝謝你。”青衣女子感激地說道。試圖站起身來,可是卻踉蹌着倒了下去。
“請問這位夫人叫什麼名字?”百里寒挑眉問道。
“你叫我青兒吧。”青衣女子低頭柔聲道。
“我想青兒夫人也不希望有戰爭吧?如果,能夠讓戰爭停止,你會不會去做?”百里寒悠悠問道。
“我會的!”青兒望向百里寒,一雙清眸傾城無比。顯然,她是極恨戰爭的。
“我是?國的寧王,這次是來和你夫君打仗的。但是,你知道,我們是被迫的,我們並不想打仗。而且,我的王妃在你夫君手中。”百里寒向青兒坦誠了自己的身份。
青兒並沒有太多的驚訝,這個男子一看就不是一個普通的人,他雖然穿着漢族男子的普通青衫,式樣簡單,但是,他那一舉手一投足的氣質卻是風華逼人的。
她早猜出,他是?國的高級官員,卻沒想到他竟是?國的寧王。
她也曾經聽過暮野說起過,他今生最想遇到的對手,一個是?國太子,一個便是?國寧王。
夕陽漸漸沉沒,山頂乍然冷了起來。百里寒微笑着向青兒伸出手,道:“天這麼晚了,你自己是回不去了。不如,隨我回我們軍營吧。我不會對你怎麼樣,我只希望能用你換回我的王妃!”
青兒點了點頭,“好的!”眼前的這個男子,雖然神色冷凝,但是,她卻莫名地信任他。何況,她也很想知道,暮野心中是不是真的一點也不在乎她。
十年前,他以爲自己是?國公主,便將她從?國皇宮擒了出來。原以爲他是要殺她,卻不想他竟是良心發現,是爲了救她。
早知道他是大發慈悲,她是不會冒充公主的。可是如今倒好,當年小公主留在宮裡,生死不明。而她,卻在天漠國的皇宮裡,做了一個侍妾。
起初,她對這個滅了她國的男子又恨又怕,可是,慢慢的,她卻戀上了他。或者,愛情真的是沒有任何理由的。
可是,他好像是對她沒有什麼興趣,只是說,爲了贖罪,以後會讓她做天漠國的閼氏。其實,她纔不稀罕什麼閼氏,她只想獲得他的心。
她常常想,如果當初被擄的不是她,是小公主!事情會是什麼樣的?
以小公主脫俗的魅力,暮野會不會愛上小公主?
可惜這個答案,她不得而知了。
下山的路,依舊是很坎坷的。
如果是她自己,恐怕今天晚上就下不了山了。
可是,有身旁的寧王,事情就好辦多了。他牽了她的手,讓她閉上了眼睛,帶着她,從山頂慢慢滑落。
等她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到了?國的燈火連營。
剛落暮時分,各營已經掌了燈,巡邏的士兵在各營帳間走來走去。
百里寒令士兵準備了一頂小帳篷,就臨着他的軍帳,派了人守護着她,自己回到了中軍帳用飯。
帳內十幾只松香火把燃的正旺,桌子已經擺放好了,他的副將們端端正正坐在那裡等着他。旁邊的鍋裡,有熱氣和肉香不斷溢出。
在行軍之中,百里寒習慣於和他的這些副將們一起用餐,他們吃什麼,他便也吃什麼,沒有絲毫的優越性。這讓他的副將們對他愈加敬服。
而且,這些副將都是和他一起長大的,當年,他母后去世後。無依無靠的他,在一次饑荒之年,收留了無數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孤兒。
他將他們秘密收留在了遠離京師的別院中,每年都會去和他們相處幾個月。他請了拳師劍客教他們武功,請了先生教他們識文斷字,教他們行軍佈陣。
那時候,他們一見面,便是打。誰的拳頭厲害,誰便是老大。就這樣吃在一起,長在一起,也打在一起。
終於到了這一日,他的這些兄弟都成了他得力的手下。
鐵笠,是他們之中最機靈最活潑的,他排行在最末。
銅手,是他們之中武功最高的,手中一杆銀槍,在戰場上也是無所披靡。
柴悅,是他們之中計謀最高的,對於行軍佈陣頗有研究,是他的智囊。
而此時,這些兄弟們便圍坐在桌旁,等着他的到來。
百里寒緩步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有些懶洋洋地端起杯子,但是卻沒有喝。一顆心焦慮而惆悵,是因爲今日見到的那個青兒的癡情,讓他愈加思念在敵營中的流霜,愈加擔心她的安危。
身邊的兄弟們看到百里寒進來了,都開始大快朵頤起來,直到發現百里寒的異樣。
他端着酒杯,鳳眸微眯,修長的手輕輕旋轉着酒杯,大約又在想他的王妃了。
他們沒有在王府追隨百里寒,從未見過流霜,對於讓一向眼高於頂的王爺如此深情的女子,十分好奇。
“王爺,該用飯了。”柴悅低聲道。
百里寒輕輕哦了一聲,問道:“我們派往天漠國的探子可有消息回報?”
“還沒有呢!”柴悅低聲道:“還不曾回來。”
就在此時,門外有侍衛稟告,探子回來了。
百里寒黑眸中有亮光一閃,只見帳門開了,一個士兵飛奔進來,跪到地上稟報道:“稟寧王,小的探到了王妃的消息。”
“說!”百里寒一凝,冷聲道。
“王妃被懷疑給暮野下毒,已經被關了起來。屬下沒有探到具體的關押之處,不過知道王妃現在尚無危險!”
百里寒心臟一縮,冷聲道:“暮野中毒了,那麼他醒了沒有?”
“據說還沒有!”士兵沉聲道。
“看來,我們該行動了!”百里寒輕聲說道,“傳我的命令,所有兵將,飯後到中軍帳議事!”
“王爺,不會有詐吧,暮野或許已經甦醒了!”柴悅低聲道。
“不管了,就算是清醒的,我們也不怕,因爲今日本王找到了一條路!”百里寒淡淡說道。
他起身走出大帳,只覺得思念忽然在心中膨脹起來,竟是令他無法忍受。他仰望着天空中那輪明月,是那樣皎潔,那樣明媚,就像她的笑容。
他覺得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她的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