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霜猛然一驚,慌忙將手腕縮了回來,淡淡道:“尚醫真的沒事,謝殿下關心。
那細膩軟滑的觸感尚在指尖糾纏,而那手腕卻已經抽了回去。
段輕痕的手僵在空中良久,他整個人猶如被雷擊了一般怔愣着。內心深處,卻已經波濤洶涌。
寒毒!
雖然不過是搭在腕上那一瞬,他已經診出了這個紀尚醫竟然中了寒毒。
如果他的手腕不抽回去,他就能診斷出他的寒毒是不是和霜兒的寒毒一樣。
但是,僅僅診出寒毒也就夠了。
懷疑如同春草在心中蔓延生長,莫非,他是霜兒?
雖然,他眼睜睜看着霜兒跌下了懸崖,但是因爲沒有找到霜兒的屍身,他時常自欺欺人地告誡着自己霜兒並沒有死。他總在午夜夢迴時,幻想着有一日,霜兒忽然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而如今,活生生在他面前的是霜兒麼?如果是霜兒,她又怎麼會成爲紀百草的孫兒?
好似混沌的黑暗忽然閃進來了一絲久違的日光,段輕痕狂喜地凝視着眼前的少年。
灰色的衣衫,黑黃的面色,普通平淡的五官。他的模樣確實不是霜兒,可是他知道霜兒是會易容的,因爲霜兒自小就常去山間採藥,自行琢磨了一套易容之法,有時候就連他都幾乎認不出來。
他的視線凝注在流霜的眼睛上,可是他有些失望。眼前的這雙眼眸不似霜兒的眼眸清澈,眼底深處有一抹淡淡的霧氣。而且,這雙眼眸的神色是那樣淡漠和疏離,那不是他熟悉的霜兒的神色。
他到底是霜兒,還是紀百草的孫兒紀尚醫?
段輕痕心中忽然有了一絲膽怯,他竟然不敢去確認了。他害怕,萬一確認了不是霜兒,心中才生騰起的那一絲希望破滅了,他將再次墜入到無邊的黑暗。
他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淡淡笑道:“既是不舒服,那就好生歇息吧!”言罷,忽然轉身走了出去,步伐帶着一絲凌亂。
靜靜站在帳篷外,他卻沒有即刻離去,仰望着天空中無數閃耀的繁星,長嘆一聲!
他還是懷疑!
如若她真是霜兒,那麼旁邊那個戴面具的男子,他又是誰?方纔心緒繁雜,他沒有過多去注意那個男子,此時想來,那個男子絕不是一個平庸之人,雖然他極力地保持着平淡。
段輕痕思緒良久,輕輕打了個手勢,隱在暗處的藥叉和藥鋤悄無聲息地躍了過來。
“藥叉,你率幾個暗衛暗中保護這帳中之人,並且,藉機查出戴面具的的人是誰。”段輕痕淡淡地命令道。若真的是霜兒,他絕不能讓她有一絲的危險。
藥叉不明白段輕痕何以有這樣的命令,但是他知道主子的命令向來是有緣由的,所以並沒有多問。
“藥鋤,你到雙河鎮去一趟,秘密打探紀尚醫的爲人。”
藥鋤點點頭,即刻出發了。
段輕痕踏着月色緩緩離去,落寞的身影在夜色之中愈發孤寂。
帳內的燭火忽明忽滅,流霜好似散了架一般,趴倒在牀榻上,心中涌上來無數複雜的滋味。
幸虧她躲得快,否則,以師兄的醫術,定能從脈象診斷出她是一個女子。但是,縱然是如此,她還是確定,他已經產生了懷疑。
如今,要如何做?
她是否要離開軍中呢?
百里寒站在流霜身旁,瞧着流霜掙扎矛盾的樣子,心內也是五味陳雜。他不明白,到底是因爲什麼,讓流霜變得如此痛楚
看着她痛苦,他的心中更是痛苦,可是,他似乎什麼忙也幫不上。
他隱隱感到,事情是和段輕痕有關的,段輕痕竟讓霜兒這麼在乎,這讓他心中更加痛苦。
他緩步走到流霜面前,將手輕輕撫在她的肩上。
“哭吧!”暗夜裡,他的話極其溫柔。
流霜聞言,淚水從面頰上緩緩滑落,趴在他的肩頭,將心中的鬱結和痛楚全部哭了出來。就連最親最愛她的師兄也是一直欺瞞她的人,怎能讓她不傷心。
百里寒任流霜趴在他的肩頭上,感受着她的淚水打溼了他的肩頭,感受着她的顫抖和抽噎。他輕輕拍着她的肩頭,心中也是酸楚難言。
流霜哭罷,感覺輕鬆了些,她還從來沒有在人前哭過,有些尷尬,她擦了擦眼淚,道:“阿善,不好意思,將你的肩頭弄溼了!”
擡頭看時,卻見阿善眸中光芒閃耀,神情複雜,再也不是初見時,那般清澈純粹。
阿善!
流霜心中頓時疑惑叢生,但是她並沒有表露出來。
接下來的日子是平靜的。因暮野是受傷離去的,這幾日一直沒有發動攻擊。
醫帳中卻是最忙的時候,這一場戰事極其慘烈,受傷的兵將比較多。流霜每日裡,都在醫帳忙碌,或許只有救人,才能減輕她心中的矛盾。
夕陽殘照,鋪在洮河水面上,一片金光閃耀。
段輕痕一襲藍衫,在荒野上飄蕩,秋風肅殺,野草起伏,衣袂蕭蕭。
眯眼瞧着對岸,天漠國的軍營已經後撤了,但是,段輕痕知道,以暮野的性子,他絕不會這麼輕易便放棄的。不知道何時,他們就會發動更大規模的進攻。
輕嘆一口氣,他轉過一個山頭,藥鋤忽然從山路上飄身而下。
跪在段輕痕面前,稟報道:“殿下,屬下已經打探清楚,紀百草的孫兒紀尚醫確實有此人。但是,他卻並沒有到軍營來,仍呆在雙河鎮。屬下怕事情有錯,在晚上夜探紀府,親眼見了他。”
靜默,田野上一片靜默,只聽到秋風掠過的聲音,只看到金色的日光在葉尖上跳舞。
既然這個尚醫不是真的,那麼他就一定是霜兒。
這幾日,段輕痕在暗處細細觀察過他,在無人時,他的一舉一動分明就是霜兒的動作,那些烙入心頭的熟悉的動作。
他已經斷定她便是霜兒,只因他的身份是紀老的孫子,他纔等着,終於等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霜兒,沒有死。
喜悅好似潮汐漫了上來,淹沒了他的理智。他舉步就要向醫帳走去,但,卻忽然頓住了腳步。
霜兒,爲何不認他?是怕連累他嗎?若僅僅是那樣,爲何她的眸中神色是那樣疏離淡漠。
難道---?
段輕痕幾乎不敢細想下去,難道她恢復了記憶?
雖然當年他給她吃下了忘憂草,讓她將當年的慘事忘記了。但忘憂草的藥性雖長,卻也有失效的時候,那就是強烈的刺激。
莫非這一場戰事,讓霜兒的記憶恢復了?
閉上眼睛,十年前的腥風血雨迎面撲來。
他依舊清清楚楚記得那個茶花叢中跌跌撞撞奔來的小女孩的身影,是那樣孤獨和無助。
他依舊清清楚楚記得,那一片開的燦爛糜盛的茶花是那樣鮮豔,而那小女孩的臉色又是多麼蒼白。
他依舊清清楚楚記得她眸中的恐懼和仇恨,是多麼的濃重。
仇恨!
這也是這麼多年,他面對霜兒有愛卻不敢愛的原因。
可是,終究還是要面對這麼一天。
也好,霜兒活着恨他,總比死去愛他要好的多。不管如何,只要霜兒活着,幸福快樂地活着,恨他無所謂。
可是,她是幸福快活的嗎?她真的對他剩下的只是仇恨嗎?
“藥鋤,我們多日沒有切磋武藝了,今日就切磋切磋如何!”段輕痕忽然從腰間抽出寶劍,抖了抖,一時間幽冷的劍花映着殘陽閃耀着。
“屬下從命!”藥鋤以爲段輕痕心情不好,要和他切磋來出氣。是以,二話不說,便也從腰間抽出寶劍。
段輕痕冷喝一聲,寶劍斜斜而出,渾身藍衣飄動,形如煙水。
他不出手時,旁人直道他風輕雲淡,溫潤如玉,他一出手,那劍便如雷霆之勢,令人膽寒。
藥鋤不敢大意,運起平生修爲,全力應戰。
一時間看不清人影,只見日光照耀,劍光閃爍,兩人鬥了有數十招。
忽聽“哧”的一聲,是利刃刺在血肉之中的聲音。
閃耀的劍光凝止下來,藥鋤呆呆地望着捂着肩頭的段輕痕,俊臉上一片疑惑。
他和段輕痕不是第一次切磋,每一次都是點到爲止,從來沒有人受過傷。就是受傷,也應當是他,而不是殿下,因爲殿下的劍術他是知道的。他根本沒有機會刺到他。
就像方纔,殿下的劍勢凌厲,逼得他退避不能,只能迎頭擊上,他是爲了自保才刺過去的。而殿下,原本可以輕鬆躲過那一劍的,卻不知爲何沒有躲。
而他,卻收勢不住,就那樣眼睜睜看着自己那把寒光凜冽的劍刺到了殿下的肩頭上。
“殿下!屬下該死!請殿下降罪!”藥鋤跪在地上,痛聲說道。如果知道結果是這樣,他不會次那一劍的。他知道自己那一劍的威力。
段輕痕面色蒼白地捂着受傷的肩頭,微笑道:“你何罪之有,我還要謝謝你這一劍呢!來,過來扶住我!放出風去,就說我出去打獵,遇到敵軍伏擊,已經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