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王爺歸來
御龍殿內頓時一片慌亂,桌椅碰撞、杯碟碎地,兼之女人的尖叫聲此起彼伏,種種混合在一起,或刺耳尖銳,或驚慌失措,場面竟是滑稽的難以控制。
聽着這些嘈雜的聲音,顧惜若只覺腦袋中一片暈眩,嗡嗡的聲音,像是有上百上千只蜜蜂在耳邊嗡嗡亂轉,使得她找不到東西南北,渾身上下充滿了一種無力漂浮感。
“噹——”
她手中的利劍鏗然撞地,力道大得驚人,直接在地上戳出坑坑窪窪的痕跡。
衆人齊刷刷的看去,卻見她不經意的後退了一步,一手叉在腰側,一手撐着劍柄,螓首微垂,看不清神色如何,鬢邊垂落的幾綹髮絲搖搖晃晃,平添了幾分寂寥。
遠遠看去,竟有點像落魄的江湖劍客。
顧惜若沒擡頭,卻依舊能夠感受到投在身上的種種視線,即便閉上眼,也能想象得出,此刻殿內那些人的嘴臉分別是怎樣的。
她暗自冷笑,若非口鼻中滿是血腥的氣味,致使那股嘔吐感襲上心頭,她也不會胸悶暈眩,連站都有些站不穩。
垂了垂眼瞼,她瞥了眼肚子,在心裡暗暗嘆息了聲,忍住此刻頭重腳輕的暈眩感,慢慢擡起頭,準確無誤的對上蒼帝如浪般陰狠冷厲的目光,毫不退卻。
在她慢慢站起來後,又聽“哐啷”一聲,她手中的長劍倏地掉落在地上,森冷銀白的劍身,殷紅染血的劍刃,映着此刻柔和的陽光,形成一種強烈的對比。
紅的鮮血,白的利劍,反射出一道道更顯森冷的光線,明晃晃的射入在場之人的眼睛裡,強烈而刺眼,簡直比戰場血海還要恐怖可怕,教人不敢直視。
在她的腳下,點點滴滴的血滴子匯聚在一起,綿延出一道殷紅的血痕,幾尺的距離之外,躺着一名紅衣女子,整個人都躺在地上,衣服和臉頰上染上了紅色,越發映得那張臉慘白如紙,毫無生機。
這諶王妃,到底怎麼了?
衆人心頭齊齊浮出這樣一個疑問。
大庭廣衆之下,當着東樑國使臣和滿朝文武大臣的面兒,竟公然執劍行兇,致使刀刃染血,場面混亂,這般行徑,怎麼都不像是她會做的啊?
莫不是,幾次三番想要阻止皇上爲諶王選女人的心思,卻終究功虧一簣,纔想出這麼極端的方法,既表明自己的決心,又能讓皇上見之卻步,不敢再提此事?
想到這裡,不少大臣已經在人羣裡搖頭,看着顧惜若的眼神裡透露出一抹濃濃的可惜。
若真如此,諶王妃只怕是用錯方法了,一國之君最厭惡的事情,便是別人去威脅他,那與當場扇他耳光,沒有任何區別。
試問,皇上又怎麼會允許有人騎到他的頭上?
而正如衆人所想,蒼帝的確不允許顧惜若這麼肆無忌憚,尤其是當着衆人的面兒,直接挑釁他的帝王權威。
他胸口劇烈起伏着,脣線緊緊抿起,壓抑了許久的怒氣,似乎終於找到了發泄點,毫不客氣的衝着顧惜若吼道:“顧惜若,衆目睽睽之下,你居然還敢如此囂張放肆!真以爲朕不能拿你怎樣嗎?來人,給朕拿下她!”
他話音剛落,從殿門處立即涌進一羣人,徑自衝顧惜若奔過去。
“我看誰敢動!”顧惜若猛地回頭,冷冷大喝,一雙眸子亮得驚人,其間似乎還燃燒着未知名的火光,宛若黑夜裡吃人的猛獸,露一雙瘮人幽亮的眼睛,說不出的怖人。
那些手持長劍的侍衛,先是被她厲聲一喝,心神頓凜,腳步有片刻的遲疑,又被那陰戾瘮人的眼神掃過,脊樑背彷彿被刀劍劃過,冰冷的觸覺變得如此真實,逼得他們握緊了手中的長劍,腳步卻悄悄往後退了回去。
這個諶王妃,果真是氣勢凌厲威嚴。
蒼帝頓時怒不可遏,不過一個女人,居然還能把這些侍衛給鎮住了?
荒謬,簡直是荒謬!
“都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給朕拿下她?”他惡狠狠的指着顧惜若,厲聲大喝,“要是連個女人都抓不住,你們的腦袋也不用要了!”
那些侍衛紛紛覺醒過來,連忙拿着手中的刀劍,一哄而上。
儘管顧惜若也很不好惹,可相比之下,還是蒼帝這個一國之君的命令最不能違背。他們不敢忘記,他們需要忠誠的人,除了蒼帝,便再無其他。
段天昊見狀,頓時急了,一個縱身就跳到了顧惜若身前,將那些侍衛與她隔開,劍眉星目,臉色緊繃,怒氣正盛,“都給本王站住!也不睜開你們的眼睛,看看這是誰!若是諶王妃有個好歹,你們能擔當得起麼?”
有了他的阻撓,這羣侍衛頓時停了下來,可蒼帝的命令又像把刀,時時刻刻懸在他們的頭頂上,此刻若不遵守,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便也可想而知。
是以,在段天昊冷冷叱喝過之後,那些侍衛只有片刻的停頓,竟是直接無視段天昊的存在,便又繼續涌上前,大有不把顧惜若擒下誓不罷休的架勢。
段天昊退到顧惜若身邊,張開雙臂去護住她,扭頭衝蒼帝懇求道:“父皇,六嫂一時衝動,纔會犯下如此錯誤。您大人有大量,就饒過她這一次吧。”
不想,蒼帝還沒開口,柳皇后從旁便不悅叱道:“昊兒,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諶王妃當庭兵刃染血,肆意挑釁皇上的權威,本就是大逆不道之罪。你莫要再爲她求情再爲她求情。趕緊給母后坐回去!”
“不!”段天昊緊緊皺起眉頭,看着越來越逼近的侍衛,猛地搖搖頭,“母后,請恕兒臣不能從命。六哥離開蒼京前,曾經囑咐兒臣,一定要保六嫂平安無事。兒臣不能將六哥的話置之不理。否則,兒臣又該如何立於這天地間?”
這麼說着,他直接無視柳皇后的頻頻暗示,轉而看向蒼帝,膝蓋一彎,直直跪在了顧惜若的前面,鄭重其事的磕了三個頭,字字鏗然道:“父皇,兒臣知道,六嫂此舉已經觸犯了您的底線,您必定千方百計想要懲處她。可在兒臣看來,六嫂並非是非不分之人,若非不得已的苦衷,恐怕也不會做出此等衝動之事。您何不給六嫂一個解釋的機會,而非要動用這些粗暴的武力來對付她呢?”
說完,他就重重的磕了個頭,直把顧惜若看得眉頭緊皺。
她忽然有點不懂段天昊了。
一直以來,存留在她印象裡的,都是關於他如何溫潤如玉德行謙恭的傳言,而事實上,她從來都不覺得,這個曾經對本尊厭惡的人有多好。
這一次,段天諶離開蒼京,她對此人也是持着防備和懷疑的態度,甚至每日都要讓暗衛稟報有關於他的日常,如今日見了什麼,做了什麼,事無鉅細,以便隨時把握住他的動態。
若是以往,聽到他方纔那番話,她肯定只會是嗤之以鼻,付之一笑。
一口一個“六哥六嫂”,在她看來,不過是一種敷衍的表象,她還真是不相信段天昊能因爲段天諶的一句囑託而做到這個份兒上。
可在看到他跪在自己面前,她忽然有些不確定了。
擡眸看向蒼帝,卻見他也是緊皺眉頭,隱約中還有些許驚訝,顯然也是對段天昊的這番舉動很是意外,不知怎的,心中忽然長舒了一口氣,緊繃着的神經也於此刻莫名鬆懈了不少。
此刻,她已沒有必要去理會,段天昊這番舉動到底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了。
顧及到胸腔中積蓄的噁心感,她暗恨失算,若是知道自己聞到血腥味就想要嘔吐,她怎麼都不會兵刃染血了。
“昊兒,你讓開!”蒼帝冷冷叱道,“今日,朕非要好好懲治這個女人。朕要看看,在她眼裡,是否還有朕這個皇帝!來人,把諶王妃給朕拿下。”
寬大的衣袖一揮,衆人只覺眼前名黃色光影一閃,其間還伴隨着束束亮光,快速的到達顧惜若的面前。
一些眼力較好的人已經看出了其中的狀況,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目不轉睛的盯着那道明黃色的身影,屏息凝氣,生怕錯過任何精彩的畫面。
舒旭見狀,身子猛地前傾,眯起眼,看着前方的狀況,眸光頓時變得深邃冷沉起來,手掌心一轉,一直緊握在手中的杯子就直接飛了出去。
那方向,正是那道亮光所去的方向。
段天昊大驚,怎麼都沒想到,他這個父皇爲了教訓顧惜若,竟會在衆目睽睽之下,下這樣的狠手。不過,他的反應也算夠快,在那銀白亮光飛快抵達時,他也已經擋在了顧惜若的面前。
這變化來得如此突然,蒼帝根本就來不及收回手,只能眼睜睜看着脫離手心的利劍衝段天昊的胸膛而去。
“昊兒,昊兒……”身後傳來柳皇后近乎撕心裂肺的呼聲,御龍殿內的衆人紛紛提着一顆心,屏息凝氣,不敢置信的看着那道亮光直直擊向段天昊和顧惜若所在的方向。
顧惜若瞬間反應過來,欲要拉開段天昊,卻發現已然來不及,與此同時,她腰腹處猛然受力,迫使她猛地往後退去,移開一段距離後,再擡頭,劍刃已到了段天昊跟前。
她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伸出手,欲要拉開他,卻猛然驚醒,覺察到彼此的距離,一股寒氣開始自腳底快速蔓延開來,突如其來的冷意剎那間將她所有的感知淹沒。
眼見那劍刃就要刺進段天昊的胸膛,御龍殿內已經有不少人閉上了雙眼,幾乎可以預想下一刻的結果。
顧惜若也不忍心繼續看下去,在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只聽“鏗鏗鏗”的幾聲,噼裡啪啦的聲響響在衆人耳畔,好像是陶瓷器皿碎裂在地。
隨後,“嗤”的一聲,像是長劍入體,光是聽着,就能感受到利刃的冰冷和生硬,緊接着,一聲痛苦的呻吟聲傳了出來,輕而隱忍,正好落在了顧惜若的耳朵裡。
顧惜若袖中的手緊了緊,腦袋裡有瞬間的空白,而後覺察到,情況似乎有些不大對勁兒,微微偏着頭,靜靜思考了下,腦中白光頓時閃過,終於明白哪裡不對勁兒了。
那呻吟聲……
輕而隱忍,卻像是女聲!
女聲……
這個認知,使得顧惜若猛然睜眼,待看到面前的情形時,臉上依次劃過震驚、意外、狂喜等衆多複雜的神色,只怔怔的看着站在段天昊身側的身影,自始至終都無法移開視線。
滿堂凌亂,血痕遍佈,那個人頭戴紫玉冠,月白色的錦袍上銀線閃耀,其下襬無風自動,隱約還沾染了些許黃色的塵土。墨發微顯凌亂,身姿修長挺拔,只一個背影,足可以將顧惜若心中的慌亂悉數撫平。
看着,是那麼熟悉,又是那麼安心。
她忽然長吁了一口氣,經歷過剛纔的驚心動魄,此刻手心裡竟已經濡溼,揉一揉,黏黏的,極不舒服。
是神經也開始鬆懈下來,她扯了扯脣角,邁開步子,想要朝那個背影走去,不想,剛跨出第一步,腿腳竟不聽使喚的癱軟下來,她一個不察,竟直直往左側倒去。
“啊……段某……”她張口呼叫,驚慌失措於身子傾斜的懸空無助感,呼叫聲還沒喊完,只覺腰間一緊,傾倒的姿勢立即止住。
下一瞬,整個人就被從底下撈起來,身子被一雙大手扳過來,堪堪面對着那張日思夜想而又俊美無雙的臉。
斜飛的英挺劍眉,其下蘊藏着的銳利黑眸,削薄輕抿的脣,棱角分明的輪廓,整個人便宛若黑夜中的鷹,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孑然**間散發的是傲視天地的強勢。
忽然間,她就溼了眼眶。
而充斥在口鼻中的血腥味,早已被眼前這人的熟悉氣息所替代,同時也把那股嘔吐感生生壓制了下去,心中霎時一片平靜。
這些日子,心心念唸的一件心事,終於得以安穩落地,渾身放鬆。
她顫抖着伸出手,撫上那張臉,癟着嘴,斷斷續續的哭訴着,“段某人……你可終於回來了……要是你再不回來,我可就要……就要……”
“就要如何?嗯?”段天諶握住她的手,待察覺到小手冰涼時,眉宇緊緊皺起,沒好氣的叱道,“我不在的時候,你也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瞧這小手,怎麼這麼冰涼?青擎也不懂得給你多備件衣服麼?”
這麼說着,他轉而瞪向旁邊的青擎,眸光凌厲冷冽,比方纔的利刃還煞人。
青擎被逼退一步,低垂着頭,不敢對上段天諶的責問視線。
一來,此事的確是他們的失職——此時此刻,他們手上的確沒有王妃所用的禦寒衣裳;
二來,儘管來此之前,他們已經讓人準備好了相應的披風等禦寒之物,而王妃卻以麻煩爲由拒絕了這些東西,可依王爺遇上王妃就變得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性子,到頭來終究也是他們的失職。
橫豎,兜來兜去都是一樣的,早點承認下來,也免卻一番折磨。
豈料,段天諶卻部輕易饒過他,上下左右打量了他一番,薄脣輕吐出幾個字,“回府後,自去暗室領罰。”
語畢,就移開了視線,完全無視青擎身子那幾不可見的抖幾抖。
顧惜若心中緩緩流過一陣暖流,抿抿脣,輕笑了幾聲,嗔道:“青擎原先是準備了禦寒的衣裳,不過是我拒絕了而已。錯不在他,你有火氣,儘管衝我來就好了,何必去懲罰一個無辜的下屬?”
段天諶淡淡掃了眼暗自欣喜的青擎,也沒有錯過他眼裡的亮光和放鬆,雙眸微微眯起,冷哼着道:“若若,你就是太善良了。你拒絕了,作爲下屬的,難道不該勸你留下麼?到底還有沒有一點服務主子的自覺?”
“啓稟王爺,屬下知錯了。下一次,屬下一定會勸到王妃留下爲止。屬下謹遵王爺教誨。”青擎連忙單膝跪地,只差沒拍着胸脯保證了。
顧惜若額頭上齊齊掉下三根黑線,一想到以後她不想披披風,卻被青擎和青冥兩個人捧着披風跟在身後輪番轟炸的情景,瞬間對某個人恨得牙癢癢。
若非身處大庭廣衆之下,說不定她就已經咬了上去。
段天諶見到她這副有氣發不出來的模樣,眸光溫柔得幾乎能滴出水來。在此之前,他也不是沒有與他這小妻子分開過,可這一次,卻是格外的想念,甚至想到心肝脾臟都疼了起來。
這是他的小妻子!
他爲這個事實而感到無比歡喜。
顧惜若哪裡察覺不到他突然的柔情轉變,可後背上那道火辣辣的視線卻在時刻提醒着她,別暫時沉浸在這種柔情蜜意中,也別忘記了此刻自己所處的環境。
她轉過頭,越過御龍殿內擁擠的人頭,視線直直落在佘煜霖身旁坐着的佘映雪身上,眉宇間充滿了挑釁的意味。
待看到佘映雪緊緊咬着下脣,手中的帕子也被捏得變了形,這些日子所受的窩囊氣,彷彿得到了發泄的出口,剎那間消失無蹤,整個人也隨之輕鬆無比。
果然啊!
炫耀一下,還是有好處的,至少不會鬱結在心。
之前,段某人不在的時候,她是真的太委屈自己了。
“段某人,你怎麼回來了,也不給我捎個消息?不知道我擔心你嘛?”短暫的調整後,她的腦袋開始高速運轉,逮住自己不明白的,就急急忙忙的發問。
段天諶正欲回答,卻被人扯了下衣袖,轉頭看去,不知蒼帝何時走到了兩人的身旁,壓低了聲音,焦躁問道:“諶兒,此次出去,可有什麼收穫?”
聽懂他話語中的意思,段天諶眸光隨即變得深邃起來,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深深的看着他,許久不做應答。
直到把蒼帝急得不耐煩了,他才慢條斯理道:“父皇,兒臣記得,離開蒼京時,兒臣曾經說過,不許爲難若若。看來,您是真的沒把兒臣的話聽入耳中放在心上。”
蒼帝微怔,下意識看了下顧惜若,隨之眉宇間的褶皺又加深了幾分,言談間頗多嫌棄,“諶兒,父皇也曾經告訴你,不可對這個女人太過縱容。你也不看看,她到底無法無天到了哪種地步?居然敢在大庭廣衆之下,威脅朕!朕若是不借此機會治治她,這個皇帝到底還用不用做了?”
提到這個,蒼帝也頗多意見,尤其想到好好的宮宴竟會演變成現在的模樣,心裡對顧惜若的嫌惡越發深刻了起來。
顧惜若見狀不滿,立即反駁,“父皇,您何必在此顛倒是非黑白?臣媳並非強詞奪理之人,並且已經說清楚,往諶王府裡塞女人的決定,並不在臣媳的手中。您若真是爲我家王爺好,難道不該問過我家王爺的意見麼?難道這也有錯?難道不是您一意孤行,非要逼迫臣媳去接受這些荒謬的事情?”
語畢,她就縮到段天諶身旁,衝蒼帝冷哼了幾聲,將這爛攤子交給段天諶來處理,自己則是悠哉悠哉的躲他身後,玩他腰間的玉佩。
如今有段天諶在身邊,她辯解起來,也更理所當然無所畏懼。
段天諶眼裡劃過一絲寵溺,拍了拍腰間玩弄的小手,話卻是對蒼帝說的,“父皇,兒臣有若若就夠了,不需要其他的女人。你若是閒得慌,不如重新接手蒼朝的國事吧!”
蒼帝一時摸不準他的意思,心裡也不願意接下這個話,不經意間看到顧惜若竟埋頭打絡子,氣頓時不打一處來,冷聲叱道:“諶兒,你看看你的王妃,站無站姿,坐無坐相,哪裡有半點王妃的樣子?父皇爲你挑選側妃侍妾,也是爲了你好……”
不想,段天諶卻舉起右手,直接截斷了他的話,“是不是爲兒臣好,兒臣心中自有計量。父皇請放心,兒臣並非忘恩負義之人,您對兒臣的好,兒臣都會銘記在心的。”
同樣,您對兒臣的不好,兒臣也會記得一清二楚。
顧惜若懶懶擡眸,瞥了眼笑得閒雅的某個人,自顧自的在心裡補上這麼一句話。待意識到此舉可能會很部厚道的分裂蒼帝和段天諶之間的父子感情時,她在無人看見的角落裡吐了吐舌頭,暗罵自己太不厚道了。
蒼帝離他二人較近,眼睛又那麼尖,自然將顧惜若的小動作悉數看在了眼中,看她不似方纔那般衝動魯莽激烈極端,站在段天諶身邊,反倒有種小鳥依人唯唯諾諾的恭順感,心中思索了一番,隱隱約約知道了一些什麼,便也不再繼續追問下去。
他暗自思忖了會兒,繼而問道:“諶兒,你此行……”
“父皇,難道您不覺得,先把這些事情處理完,纔有資格去談論其他的麼?”段天諶同樣不給他發問的機會,指了指幾步之外的髒污和凌亂,神色淡淡的,“畢竟,東樑國的使臣都在這御龍殿內,讓他們看到這麼多好戲,想必也不是您的初衷吧!”
此刻,蒼帝滿心滿眼裡皆是他此行的收穫,至於其他的,根本就不在他操心的範圍之內。
可段天諶暫時不想回答,他也不能把刀架在段天諶的脖子上,進行好一番威脅恫嚇。無奈之下,只能憤恨回頭,衝殿內的宮人低喝,“你們都還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請御醫過來,給堯王檢查檢查!”
宮人們立即行動起來,或去請御醫,或去攙扶段天昊,或將跌坐在地上受了傷的宮女架起,或收拾地上的殘渣碎片鮮血利刃。
第二次。
在短短時間內,御龍殿竟需要打掃清理過兩次。
不過,這些宮人都是訓練有素的,不用一會兒,就已經把現場清理乾淨,恢復成最開始的模樣。
蒼帝朝在場的人吩咐了聲,便帶着柳皇后、段天諶和顧惜若,走到御龍殿的偏殿中,共同查看段天昊的傷勢。
“御醫,堯王爺如何了?傷得嚴不嚴重?”甫一離開衆人的視線,柳皇后就跑開步子,衝到段天昊面前,圍着他,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頗是擔憂道。
段天昊扯了扯脣角,擠出一絲較爲勉強的笑意,輕聲安慰,“母后,您不用太過擔心。兒臣沒事。”
這麼說着,瞥到蒼帝身後跟着的兩人,他連忙起身,拱手道:“兒臣見過父皇。對了,方纔多謝六哥出手相救,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了。”
段天諶點點頭,沒有言語。
想起當時那千鈞一髮的情景,他心裡還隱隱有些發怵。若是那柄利刃飛向他的小妻子,他估計要瘋了。
幸好,他這個七弟及時站了出來,並擋在了他的小妻子前面,於情於理,他都應該感謝的。
許是覺得自己這樣的態度過於冷淡,他抿了抿脣,又補充道:“七弟,多謝。務必要讓御醫好好檢查,若是需要什麼,儘管提出來。”
簡短的四個字,卻也將他的心理和態度表述了出來。
段天昊自然清楚,他這句“多謝”是因爲什麼,眸光裡劃過一絲黯然。
剛纔,幸虧他這個六哥回來得及時,纔將那從蒼帝手中脫離飛出的利刃制止住,否則,此刻他就不僅僅是受那麼一點傷而已了。
其實,這句“多謝”,本該是他來說的。
不過……
也罷,那就這樣吧。
他擡起頭,正對上段天諶深邃的眸光,幾不可見的點點頭,乾笑道:“六哥客氣了。其實,幫了最大忙的人,並非是我,而是那名突然衝出來的宮女。也不知道那宮女怎麼樣了!”
他這麼一說,蒼帝和段天諶頓時也反應了過來。
方纔,在利刃脫離蒼帝的手後,原本是要衝着顧惜若飛去的,可是舒旭突然丟出來的那個杯子,卻將利刃改變了方向,由最初飛向顧惜若的方向,變成了襲擊向段天昊。
而當時,段天諶又突然出現在御龍殿門口,見到那種情況,自然就出手阻止,丟出另一柄長劍與那利刃相碰撞,最後卻堪堪打在了衝上來欲要爲段天昊擋劍的宮女身上。
於是,這一來一去,曲折的過程中,顧惜若沒受傷,段天昊受到劍氣的影響,受了些許內傷,而最無辜的,卻是那名不知從哪裡衝出來的宮女。
其實,在段天諶射出長劍,將刺向他的利刃改變方向後,稍有點理智和眼力的人,都可以看出來,他完全可以躲開那兩把劍造成的傷害。
一介小小的宮女,竟然也敢衝出來,爲他擋劍!
如今回想起來,段天昊都覺得不可思議。
就在這時,輕紗帷幔被人掀起,一名御醫快步走了出來,待看到蒼帝時,連忙跪地參拜,“微臣見過皇上,皇后娘娘,諶王爺,堯王爺,諶王妃。”
面前站着的幾個人,皆是整個蒼朝身份最尊貴的。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去得罪這幾個人啊!
“起來吧。”蒼帝淡淡道,“那宮女如何?”
御醫心中狐疑,不明白區區一個宮女,怎麼會惹得皇上過問,可正因爲不清楚,他才半點都不敢大意,仔細斟酌了一番,才恭恭敬敬的回道:“啓稟皇上,那宮女胸前雖被兩把劍刺到,卻由於兩把劍相撞,抵消了一部分的衝勢,再刺向她胸前時,力道就減弱了許多。說起來,那宮女也算是託了皇上的庇護,逢凶化吉了。”
蒼帝點點頭,若有似無的“嗯”了聲,對身邊的小李子吩咐道:“去查清楚,這宮女是何許人,在傷未好之前,不必再宮中當值。另外,念在她爲堯王爺擋劍的份兒上,給她些賞賜。”
小李子連忙應聲,並將此事牢牢記在了心裡。
顧惜若微微皺着眉,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思索再三,還是開口道:“父皇,臣媳想去看看那名宮女,不知可不可以?”
這會兒,語氣倒是溫文有禮了。
早幹嘛去了?
蒼帝心中蘊藏着一股怒火,想到今日所發生的大小事情,無一不是跟顧惜若這個禍害有關,越發不待見她,就連說話都不願意搭理,眼角餘光瞥了一眼,純粹當作沒聽見。
顧惜若哪裡不清楚他的心思,暗暗罵了幾句小氣鬼後,竟也不再開口,小手一扯,直接扯身旁段天諶的衣袖。
橫豎她這個夫君,在蒼帝面前,還是有相當一部分的話語權的。
反正是自己家裡的,不用白不用。
段天諶無奈輕嘆,滿心滿眼裡卻是寵溺的柔情,爲她還跟蒼帝直接對上了,“父皇,若若既然想要去看那名宮女,想必有她的原因。不如就讓她去看吧。”
雖是詢問,可在說完這些象徵性的話語後,他便將視線投到那名御醫的身上,語氣淡淡的,“那宮女可醒來了?”
御醫聞言,連忙躬身回道:“啓稟諶王爺,那宮女被劍刺中,終究是身子虧損了,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的。諶王妃若是有事兒想詢問,微臣可在那宮女醒來後,專門派人去通知。您看,如此可好?”
段天諶沒有回答,卻是向顧惜若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顧惜若癟癟嘴,十分無奈的搖頭。
本來,她也不過是一時興起,想要看看那宮女的傷勢如何,順便問問不顧生命危險衝出來爲段天昊擋劍的原因是什麼。
既然人沒醒,那就算了。
估計,她這樣貿貿然去問,也問不出什麼來,倒不如不去做這個麻煩事兒,身體累,心更累。
算起來,這也算是宮宴上的一個插曲,御龍殿內還有東樑國的使臣,縱然是要做做表象,也得把這面子給足了。
知道段天昊沒事兒後,蒼帝等人便一同離開了偏殿。段天昊走在最後,更衣完後,回頭看了看那輕紗帷幔後模糊不清的空間,又再囑咐了御醫幾句,便也緩步離開。
直到偏殿完全安靜下來後,那名御醫才警惕的環顧了一圈,掀起輕舞的明黃色帷幔,腳步輕盈的走了進去。
儘管此時是白天時分,屋外陽光明媚,可屋內並未點燈,多少都顯得很昏暗。他一步一步的走進去,跫音遼遠而空曠,教人一聽,竟有股陰森的感覺。
不一會兒,他停在了一張軟塌前。光影晃動中,依稀可以看到那張軟塌上躺着一名女子,身姿窈窕,看不清容貌。
竟是剛纔蒼帝等人口中的——宮女。
“人都走光了?”察覺到那御醫的靠近,那軟塌上的宮女低聲問道。
她的聲音略顯低啞,像是之前曾經嚎啕大叫過一般,乾澀中透露着一股說不出的僵硬。
那御醫點點頭,對着軟塌上那懶洋洋直躺的身影,畢恭畢敬的稟報道:“回姑娘,人已經全走光了。您吩咐的事兒,也已經全部辦妥。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我都不急,你急什麼?”那宮女輕笑了聲,許是意識到這個聲音的古怪和難聽,在笑了一半後,倏地停住,又沉默了許久,才終於道,“那幾個人,可有什麼異常的反應?”
知道她指的是什麼,那御醫也立即稟報上來,“聽說您受傷了,卻已經逢凶化吉,皇上和皇后娘娘倒沒有太大的反應,只說讓您好好養傷,這些日子不必當值。而且,還給您賞賜了好些東西,想必稍後就會送過來。”
那女子若有似無的“嗯”了聲,聲音飄散在空氣中,宛若烏鴉亂叫,難聽而且慎得慌,就連那御醫都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誰問你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反應了?”這兩個人的反應,跟她又沒有什麼關係。更重要的是,她根本就不在意。
她在意的,唯有……
那御醫偷偷抹了一把冷汗,腦子飛快旋轉着,暗自回想起剛纔那幾個人的反應,急急忙忙道:“回姑娘,諶王倒也沒有任何表示,自始至終神情都很淡漠。”
“哼,段天諶也就那點出息了。”那女子又道,言語裡充滿了不屑和鄙夷,“在這個世上,恐怕除了那個位置,也就只有顧惜若的事情能夠讓他的態度有點變化了。對了,顧惜若可有說什麼?”
“有!”那御醫想也不想就直接回答,語速快得幾乎沒有任何停頓,“之前諶王妃想要進來看看您,聽說您沒醒來,便也歇了這個念頭。看她的意思,以後似乎也不會懷疑到什麼的。姑娘大可放心。”
放心?
那宮女冷笑了一聲,她就知道,顧惜若的腦袋跟常人不一樣。
對這個女人,她若是能夠放心,也就不會有現在的她了。
算起來,她會變成現在的模樣,還不是拜顧惜若所賜?
彷彿想到了什麼,她忽而輕聲問道:“那,堯王爺可有說什麼?”
與之前的冷嘲暗諷不同,此次她的聲音很輕,隱約中,似乎還帶着一些小心翼翼。